“各位姑娘快些进屋里来,春寒料峭的站在外头做甚,等爷多咱回来,还以为我没招待好各位姑娘。”
绿珠听着院里小丫鬟来报,急忙迎了出来,一眼瞧见了花丛中含羞带怯的林黛玉,同其他三位姑娘见过礼后,便上前挽着林妹妹的手。
“这位姑娘瞧着倒是面生的紧,四姑娘,这是哪家的?”
惜春却是卖了个关子,大眼睛滴溜一转,说道:“这可要考考绿珠姐姐的眼力了,不妨猜上一猜罢?你家爷可说她像极了老太太。”
“姑娘可少同小兕子这爱捉弄人的顽,学得越发促狭了……”
绿珠仔细端详了会子,没觉着和老太太像,倒似和屋里的晴雯有几分神似,可这话如何好说得,把主子同丫鬟比?
正苦恼时,岚儿站出来替她解围道:“这个时辰了,爷怎生还没回来,这徐家哥儿尚还在耳房里候着他呢。难不成是亲外孙女来了,老太太高兴,爷陪着吃了酒?”
绿珠才想起来西府今个有谁来了,便捻着帕子笑道:“瞧我这记性,还能有谁,这便是林家姑娘?”
林黛玉点了点头,绿珠又接着说道:
“果然是天仙般的人物,眉眼之间依稀能瞧出几分老太太的神韵来,好姑娘头次来这院里,可不好怠慢了,晴雯,去爷屋里取来那青花罐里装的新茶,给姑娘们沏好端来。”
等进了屋里,众人饮罢了明前新茶。
探春放下手中杯盏,拉了拉惜春的袖子,惜春立马会意,看向岚儿开口道:“好姐姐,方才听蓉哥儿说你得了幅清波先生的画,可舍得给我们瞧瞧?”
“姑娘说的哪里话,不过一副死物,别说是瞧瞧,若是哪位姑娘看上眼,只管言语一声,我打包好给送到屋里去。”
岚儿落落大方,起身道:“这里不方便施展,不如移步去书房里赏玩?我原也没读过几天书,不止清波先生的画,还有些淘换来的画作字帖我也不认得,各位姑娘且帮我掌掌眼去。”
到了书房,只见书房内书架上琳琅满目摆放着数十锦匣,岚儿踮着脚尖取下了最上面几个匣子,拿出其中的画,摊在桌上。
几位姑娘围在桌案旁瞧着,口里赞叹连连,可林黛玉的目光却被书案上堆积的账册吸引了。
见她瞧着入神,岚儿走过来抽出账本,轻声问道:“姑娘也懂这个?”
被人发现自己偷瞧,林黛玉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见着岚儿目光真挚,才回道:“在家时原也看过一些,只是略懂罢了,方才见这本上的煤炭,盘碟之类的出项,大约能猜到是酒楼所用,旁的便瞧不出来了。”
惜春却是看完了画,插进两人中间,朝着林黛玉笑嘻嘻道:“林姐姐才来尚还不清楚,这膳宁坊是蓉哥儿两年前置办的产业,里面的饭菜可不比府里的差,特别是盛夏时的冰粉,用薜荔的果实搓洗出浆水,放上一夜便成了,撒上些红糖果碎,晶莹如玉,香滑软糯,还有秋冬时的雪糕奶茶,好吃不说,还好看的紧,听说都是蓉哥儿亲自命人做出来的。”
蓉哥儿?
林黛玉眼前又闪过贾母堂下那个少年郎的身影,这人长的俊朗不说,没想到还有这等巧思?
惜春瞧着林黛玉这般模样,也不知存了甚么心思,又说起了贾蓉的其他事来。
甚么惩治府里刁奴,还有同唐绍安那次赌斗,一箭射熊罴,单人压群雄。
直叫惜春说的跟戏文演义里面的人一样,便是迎春探春也不知贾蓉还做下了这些事,围了过来同样听得津津有味。
岚儿见她们姐妹聊的正欢,又出去端了那托盘端着几个小盅子进来。
“今年不同以往,便是暮春时节也还冻的慌,冰粉雪糕都是寒食,不好入口,我就让人做些奶茶,给姑娘们尝个鲜。”
等到贾蓉回院里,几位姑娘方才一一告辞离去,探春等人先是送了林黛玉回了老太太院里。
等到了惜春院子门口,惜春还反应过来,却被探春一把便拉到一旁,居高临下地审问了起来。
“在蓉哥儿院里,我不好言语,你方才是怎了,在林家姐姐跟前一个劲替蓉哥儿说好话,你当我瞧不出来?”
惜春讪讪笑着,扭过身子道:“哪里就替哥儿说好话了,不过是多白话几句,偏你多心……”
探春却是叹了口气,扳正了惜春的身子,苦口婆心道:“四妹妹,莫说你不记得,一年前你家老爷回了一趟府里,接着便替蓉哥儿定下了亲事,当初说是秦家女儿及笄便去下聘,我算算日子也在左近了,你可不好再乱点鸳鸯谱……”
可她话没说完,便见惜春抬起头,泪水在眼眶里面打转,偏生倔强的不肯掉落。
“我便是不服,我家蓉哥儿论出身样貌,品行能力,哪样不是最最出挑的?便是尚公主也绰绰有余,也不知老爷是铅汞迷了窍,还是经文惑了心智,偏挑了个一个五品官从养生堂抱过来的养女做孙媳妇,她如何配得上我家哥儿?”
“亏你读了这么多书,都读到哪里去了,子不言父过的理儿都不知了?”
探春听着她这般说敬大爷也是气急,可看着痛哭流涕的惜春,心下怜惜,揽着她的肩膀劝道:“每个人自有他的命数在,这秦家女儿未必不是个好的,我知在你眼里蓉哥儿便是最好的,可这世道便是这样,最好的也不定是最好的来配,就像我,摊上那么个姨娘,我心里的苦又同谁讲过,这原都是命!”
谁家没一本难念的经?
惜春这才想起来才听翠墨说过,昨日里发月例,这赵姨娘又跑到探春院子里,撒泼耍混要走了一半的月例银子。
抬头见着探春也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惜春反倒抹了把子眼泪,反手抱住探春,安慰道:“姐姐莫要哭了,都是我不好,勾起姐姐的伤心事来。”
而林黛玉坐在刚收拾出来的小屋内,捻着帕子沉思着,也不知想着甚么。
雪雁端了盅药走了进来,见着姑娘出神,轻轻唤了一声。
“姑娘,药熬好了……”
林黛玉才回过神来,怏怏不快道:“且放那吧,待凉些我再去吃便是……”
雪雁自幼服侍姑娘,自是知道姑娘不爱吃些苦的,每到吃药时,便最是难熬,好在姑娘懂事,这再苦的汤药,最后也能捏着鼻子喝下去。
“姑娘走时,我问那位岚儿姐姐多要一盅奶茶,正在炉上拿炭火温着,待会姑娘喝完药,吃一口压压苦味。白日里便亏的那位蓉大爷帮了忙,也不知这般好的哥儿,可曾定了亲不曾?”
林黛玉听她絮絮叨叨,倒是蹙了蹙眉,开口道:“说的甚么起子胡话,人家定没定亲,同咱们有甚么干系?”
“这怎么没有关系?那位宝二爷一看便受老太太疼爱,人家蓉大爷无缘无故的,怎么就冒着得罪宝二爷的风险,偏要帮着姑娘说话?”
林黛玉倒叫雪雁一下问住了,有些语塞。
她哪里知道贾蓉为何要帮自己,最后若不是他点破,她可能稀里糊涂便在老太太的安排下和贾宝玉一个屋里住去了。
“不过一碗劳什子奶茶,就把你收买了去?你也别在我跟前伺候了,赶明就把你舍给了人家……”
眼见雪雁老实了,没等林黛玉松了口气,便听得门口有人高喊道:“妹妹可曾回来了?”
院里打扫看门的丫鬟竟也没人拦着,叫贾宝玉一路来到门口,他正要撩开帘子进去,便见一个小丫鬟抱着扫帚从里头出来,警惕地挡在门前。
“我记得你,可是叫做雪雁?”
雪雁年纪小,心思单纯,眼前这位爷今个可是差点害了自家姑娘,自然是没好脸色对他,又见他不规矩地探头往屋里望,更是皱眉道:“我一个丫鬟的贱名哪里敢劳贵人惦记,我家姑娘一路舟车劳顿,现下已经睡了,有甚么事只管同我讲,回头我再转告给姑娘,必不会耽误爷的事!”
听见雪雁这般说,贾宝玉有些失望,瞧了一眼没什么动静的屋子,只得怏怏地转身回去,临走之时还不忘叮嘱雪雁。
“你家姑娘多咱起,我便明个早起再过来……”
贾蓉书房内,油灯内的烛火炸裂。
“眼下正有几个兄弟还盯着那处私宅,可是那没卵子的阉人得罪了哥儿,要不要我夜里去一趟,悄悄给他抹了脖子,保证神不知鬼不觉……”
贾蓉看着义愤填膺的徐子孺,倒是有些头疼。
“丑儿,别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若是我想收拾他,还须脏了咱们兄弟的手?收受官员财物,在宫外置私宅畜奴婢,把这些往御史台一捅,他周太监不死也脱层皮?不过还没到这程度……”
贾蓉沉思了一会儿,交代徐子孺道:“等会从账上给你支上五百两银子,你夜里去摸进宅子里,将银子放在这老货的枕头边上……”
他不想大动干戈,只能用这样的方式,隐隐警告周太监一番。
让人寻到苦心藏匿的宅院,还在枕头边留下银子,这周太监宫里出来的,不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听哥儿的便是……”
徐子孺答应完,嘴里还嘟囔着,“早知道还不如跟着张大哥张二哥去边关好了,杀起鞑子来可没这般弯弯绕绕的。”
“丑儿,不可大意,若是折在那小院里,我这脸可就算是丢尽了……”
见着徐子孺满不在意地应下,贾蓉正准备再提点他两句,门外突然传来了吕瑁的声音。
“爷,人已经带到院子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