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京城后,冷炎和丁梦便打算一同去拜访一位江湖之上德高望重的前辈,二人在途经嘉兴之时,江南一带已是接天莲叶,丁梦虽是见惯了江南美景,可是看到这般景致后,丁梦还是饶有兴致地拉着冷炎一同在嘉兴多留了些时日。
嘉兴烟雨楼之中,丁梦握着手中的茶杯不由得在心中想着,若是自己可以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握住那些匆匆逝去的年华,生活是否会因此而变得美好很多,丁梦看了看坐在自己对面的冷炎,说道:“师兄,这些年来,我们一同走过江南的莲叶清佳,京城的富贵繁华,还有西北的烽火狼烟,我还记得,当年,我就是在这里遇到了你和师傅的,而我记忆最开始的地方自然也在嘉兴,如今……我算不算是回到了故事开始的地方?”
“我们的故事还有很长,”冷炎笑道:“现在想着回归故事最开始的地方是不是太早了些?”
这丁梦本是名门之后,于嘉兴本有百年基业,后因其祖父不愿于朝中奸臣勾结而遭致灭门之祸,那时不过七岁的丁梦因为贪玩偷溜出府邸而逃过一劫,那一场惊动四方的劫难过后,官府匆忙断案,一句意外便了结了这近百条性命,从那以后,丁梦便只能孤身一人设法求生,不过丁梦倒也是一个极为幸运的人,自己忽遭变故的第二个月,在这嘉兴艰难生存的丁梦便遇到了自己的师傅和冷炎,从那日起,丁梦会被过往的一切,开始了一段全新的人生。
“若是可以的话,我倒是希望所有的一切到此为止便好了,”丁梦无奈地笑了笑,道:“我不知道这条路继续走下去我们还会遇到些什么。”听着耳边传来游船画舫之上的琴瑟歌声,丁梦笑了笑,道:“无论时代如何变迁,这江浙一带似乎都是这般富贵繁华的模样,我总是觉得这水波潋滟之间总是有着独属于她的风情万种,我们总是带着希望在这乱世之中期待盛世荣光,可是有些时候我却在想,那些前人留下的盛世之姿究竟是何模样。”
“那盛世荣光我们都从未见过,也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等到这天下重现荣光的那一日,”冷炎叹息道:“即便是江浙一带自古繁华又能如何,这旖旎柔情之下何尝不是破涛汹涌,有些时候我倒是更加喜欢那些边境小城,在那里,所有的血腥杀伐都被摆在了台面之上,生与死的较量都是真刀真枪地挣来的,可是在江南,在京城,所有的血腥残酷都被藏在了或繁华或平静的表象之下,那些冷眼暗箭避无可避,生与死的考验都来得让人措手不及。”
“你可知,前些日子徐夫子在这嘉兴又开设了一间书斋,给不少穷苦人家的孩子一个免费求学的机会,”冷炎看着窗外,道:“夫子虽是不愿意入仕为官,可是却也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福泽一方百姓,如今他也算的达成所愿了。”
冷炎口中的这位夫子早些年也曾经名动京华,后来因为看透了京城的图谋算计,便只身返回嘉兴,这些年在江浙一带广设乡学,可谓桃李满天下,冷炎笑了笑,道:“现如今,我们也只能寄希望于这些孩子们了。”
“若是在早几年,师兄定不会说出这种话来,”丁梦握着茶杯笑道:“那个时候,你从来不会把希望寄托在其他人的身上。”
“这些年世道人心都已经变了,很多的事情也就由不得我们做主了,”冷炎开口说道:“若是想要家国富足百姓安乐,我们就必须摒弃旧制移风易俗,可是你们也都明白,这移风易俗不是一朝一夕便可以达成的,若是悲观点儿说,我甚至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等到那一日的到来。”
丁梦笑了笑,道:“无论如何我都还是愿意带着希望活着,我相信我们总是会等到这天下重归安定的那一日的。”
“但愿如此吧。”
“师兄,若是没有师傅那一道命令,你是否会选择步入仕途,为百姓谋取福祉?你既有济世之才,应该也不愿就这般寄情于山水吧?”
冷炎看着异常认真的丁梦,道:“这世间可曾有人规定过,男子读书习武就一定要跻身仕途?十年寒窗只为鱼跃龙门光耀门楣的想法在我看来迂腐至极,这世间之路千千万,想要济世救国也不是一定要身处庙堂才可以。若只是认为读书是为了光宗耀祖,那么在我看来即便是读遍圣贤书也难成大业。”冷炎看着丁梦,问道:“你可知夫子在江浙一带广设乡学为的是什么?”
“让穷苦人家的孩子有书读,让这些孩子们不至于因为愚昧无知而误了终身?”
冷炎点了点头,道:“这些年我曾经走过不少地方,看到过不少目不识丁的穷苦人家孩子,那些孩子这一生可能都无法得偿所愿,有些时候我在想,我们若是可以让更多的孩子走入学堂之中,使得这些孩子们都可以读书明理,或许未来朝堂之上会多出几分清明廉政之风。”
“我记得在京城的时候曾经听到过几个少年探讨读书求学之道,”丁梦笑道:“那些孩子身倒是有几分师兄昔日的影子,我记得早些年的时候,师兄你也一样是一副不甘居于人后的模样,无论什么事情都喜欢和旁人争个高下,我记得那个时候师傅时常说起,年轻人自是带着几分骄傲和野心,可是那般性子却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情,这几年的时间里,师兄你似乎变得越来越温润淡薄了,面对很多事情的时候都在想从前那边一定要挣个高下对错,师傅虽是欣慰于这样的改变,可是我却不是喜欢你这幅样子,在我的心目之中,师兄你就应该是那副傲视天下的少年模样。”
“人总会变的,”冷炎叹了口气,道:“我又何尝不希望自己还是当年那个自持几分才气便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这些年得了师傅的准许走南闯北地遇到了很多人,见过了很多事,自然也是屡屡碰壁吃苦,后来知道了人外有人的道理,自然学会了收敛性子虚心求教,若是不然,今日坐在你面前的冷炎只怕仍是一个一事无成之人,”冷炎看着丁梦,道:“况且,这些年改变的人尤其是只有我一人,少时你每每爬树摸鱼我都是胆战心惊,一面担心被师傅发现遭受责罚一面又要担心你会不会因此受伤,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居然也收敛了性子,我这个师兄也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你那般飞扬跳脱的模样了。”
“是啊,谁都会变的。”这丁梦和冷炎一同坐于光华璀璨之处,可是面容之上却是多年历练换得的云淡风轻,丁梦想到那几个少年的辩驳,又开口说道:“当日在京城之中看到的几个少年应都是出身显赫之人,因此虽是胸怀大志,可是看到的也不过就是他们眼中的街市繁华阳春白雪,不过那些少年锐气倒也无可厚非,日后稍加锤炼或许也可以成就一番大业。”
“其实这年我一直在思考一件事情,”冷炎看着窗外的游船画舫,道:“那些多年来一直寒窗苦读之人所求的究竟是什么,是力保我朝山河锦绣还是希望自己可以扶摇直上?”
“即便是入仕为官也应是以万民为先,毕竟他们才是我朝得以稳固的基石,可事后如今的权臣们似乎都已经忘记了这一点,本应为民谋取福祉的庙堂变成了他们争斗的名利场,他们为了一己私利不顾一切的图谋算计,百姓自是有苦难言。”
“如今京城之中如何韩旭那般的世家子弟着实少之又少,”冷炎叹息道:“那些少年见惯了自家父亲八面玲珑的手段,自是早早便学会了圆滑世故,不少世家子弟都少了几分少年人的热忱和无谓,甚至于是想要涤荡乾坤的雄心壮志都淡了几分。”
“如今不少朝堂新贵都在想着如何稳固自家基业,可是这普天之下哪有长盛不衰的道理?”丁梦开口道:“年少之时很多事情终究难以看得通透,可是当有朝一日看清了这世道人心,人却变得不再通透了。”丁梦看了看冷炎,继续说道:“离开京城的这些日子,我倒是不免有些担心起公主来了,她那般身份地位,日后的生活怕是不会那么轻松,她身处后宫之中,身边能够说得上话的人也是屈指可数,也不知道他们的未来会走向何方。”
“或许这边是人各有命吧。”
其实早些年冷炎对于自己师傅立下的规矩一直心存不满,可是后来见识广博后,冷炎才明白,即便是自己入仕为官福泽后人也一样无法给百姓来带真正的盛世江山,如今的自己有着诸多的考量和顾虑,自是无法如同少年时代那般不顾一切地去追寻心中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