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磊望着从沙丘滚落昏迷的男子,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拿起背包急忙赶了过去。
走近后看清这名男子大约三十出头,他嘴唇干裂,衣衫不整,裸露的肌肤已被烈日晒伤。紧闭着双眼似在噩梦中喃喃自语,依稀能听清:“救命...救救我...”
大磊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将背包里的水壶拿出,对准男子半张的嘴,小心翼翼地倒进去。
清凉的水灌醒了男子的意识,他“咳咳”几声,猛地抓住水壶想一饮而尽,被大磊一脚踹开了。
大磊拧紧“救命良药”,看着他冷冷地说道:“物以稀为贵,省着点儿。”
男子贪婪地舔舐着唇上残留的水渍,随后揉揉眼小声问道:“你...你是...?”
大磊一边收起水壶,一边打量着,总觉得这人眼熟,好像在哪见过。但瞧他狼狈不堪,瘦骨嶙峋对的样子自己毫无威胁,这才放下心来,说道:“我是活人,叫大磊。”
男子听后捂着胸口惊魂未定,许久才缓缓道:“我叫常风,探险时迷了路。”
说完他左右环顾,似乎对眼前的景象深感疑惑,在看到大磊的背包时脸色一变,大声怒道:“你这背包哪来的?!”
大磊不满他这态度,自己好歹救了你一命,连句谢谢都没有。随后似想到了什么,急忙从背包里拿出那面精致的古镜,递过去:“你认识这个不?”
谁知常风看到后,满眼惊恐地连连后退,不停地摆手说道:“别靠近我!快...快丢了!”
大磊哪里肯扔,这镜子是他与弟弟唯一的联系。宝物也好,邪物也罢,没见到小海必须留下!
“这包和这镜子,都是韩空给的。”大磊勉强挤出一丝和善的笑意,说道:“但具体有什么作用,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挺神奇的。”
果然,在听到这个名字时,常风浑身一僵,脸都变青了。
大磊继续试探性地问道:“你跟他是不是一起的?”
常风死死咬着干裂的下唇,血都浸透了牙齿,却不吭声。
大磊抚摸着古镜背后的花纹说道:“我曾捡到过一本日记,里面记录了一支考古队来到塔克拉玛干沙漠后,经历一系列奇异古怪的事情。根据后期的内容,他们死伤惨重,随后我也在鬼山城里见到了三具尸体。从那儿逃出来又见到韩空。他还活着,就住在塔尔村,自称被困在这里走不出去。大妈我不信命,既然活着,就必定能走出去!”
见常风还是沉默,大磊又说道:“日记里还记载,他们一行人死的死,伤的伤,还有一个队员走散了。想必你就是那个走散的队员吧。”
大磊瞧着这人眼熟,又见他对于韩空的物品格外敏感,便想到了那张合影,里面有个被圈起来的男子就是他。
常风点点头,垂着眸气若游丝:“是我。”
原来那日,他与队员走散后就被困在一间密室里,里面各种恐怖诡异的景象吓得他几度晕厥。可不知为何,再次醒来就是在沙漠中。
常风一直以为这是幻觉,甚至宁愿自己还在那间密室里。
最起码不渴不饿,不老不灭。
沙漠中的昼夜温差,饥寒交迫让他生不如死。
“没想到啊,我竟被困了几年之久。”常风在听到大磊说今年是一九七二年后,长叹一口气:“感觉才一两个星期。”
大磊苦笑:“出来还不好?不老不死又怎样?没有自由迟早得疯!”
常风摇头:“沙漠就自由了?除了遍地黄沙就是风暴沙土,连个会喘气的蚂蚁都没有!孤独是常态,在哪都一样。”
话到此处他觉得过了,又急忙道:“还好遇见你救了我一命,多谢!”
“不必。”大磊面色凝重,严肃道:“跟我说说这面镜子。”
常风面露难色,斟酌过后还是说道:“这是往生镜。”
“往生镜?”大磊不禁想到两座古墓中的铜镜。
常风抿抿嘴,看向大磊的背包,目光贪婪。
大磊心里暗骂这小子白眼狼,还是将水壶递了过去,嘱咐道:“只能一口!”
常风连连点头,迫不及待地拧开仰头就是一大口,随后抹抹嘴,恋恋不舍地将水壶递回去。
大磊接过来脸色一沉,轻飘飘的看来就剩个底了!
这小子要是不说出个所以然来,非把他揍得去见阎王不可!
恢复了精气神的常风幽幽道:“鬼山城里住的都是九黎族,蚩尤的一支部落。这个你知道吧?”
大磊点点头:“只知道这些了。”
“几千年前,蚩尤大战,战败一方落荒而逃,他们在古西域见到一汪泉水,白日里清澈见底,深夜时猩红如血。这泉水名叫‘烛月泉’,是烛龙死后的血肉幻化而成。九黎族在这片泉水下隐居,每年阴时,都会祭祀孩童孝敬蛇鬼,以感庇佑。但随着时间流逝,新生一族不肯居于此地,渴望重见天日,于是开辟了新国,也就是楼兰。”
“所以楼兰人都是九黎族后裔?”
“没错。”常风继续道:“即便楼兰人渴望普通的生活,百年来不停迁移,但他们骨子里流淌着九黎族的血,生生世世摆脱不掉。直到有一天,楼兰诞生了一位公主,伴随着啼哭声树木蓬勃,生机盎然,她被称为鄯善的宝物,光芒普照,太阳降世。而在万丈地下俨然是另一幅景象,河水泛滥,山震地摇,地下子民梦见鬼车嘶吼,她又被称为来自地狱的恶灵。”
大磊一愣,鬼车?是一种妖鸟,有九个头。
“这对他们来说,就是不祥之兆,公主必须死!可这样一来,矛头就有了:楼兰不肯低头,九黎族又不罢休,就这样互不让步,怪事频频发生。”常风挠挠头,语气都变得颤抖起来:“久而久之,公主就变成了两个人,一个在地上被万民敬仰,一个在地下被族人唾弃。”
“两个人?”大磊越听越迷糊:“不是一个公主吗?怎么变成两个人了?”
常风眼神变得复杂,沉声道:“因为她有两张脸,后脑勺也是一张脸。”
这话让大磊浑身发麻,即便在烈日下也深感寒意。
“再后来,一位高僧行经此处,他指着尼古雅城郊的河水,说月圆十分一切都会有答案。果然那夜,河水上浮出一块灵玉,半白半绿,如同惨白月光下被树木灌满的绿洲。高僧说这玉可震慑地魔,赎罪上天。于是便被制成了镯子,戴在公主的手腕上。”
白色玉镯已被大磊戴在墓主手上,那另一个绿色的呢?
“玉镯戴上后,公主如同混在水里的油脂一般被分裂。一白,一绿,一颗种子两株花。孰对孰错已经不重要了,不过是封建迷信导致的一场悲剧。”
“不对。”大磊眼神飘不定,思绪显然被打乱。
“怎么了?”
“我去过两处古墓,一处开满六鸢尾,一处遍地朱砂皎。”
“然后呢?”
“我在盛开朱砂皎的古墓里,找到墓主,将白色玉镯戴在她手上,获救解脱。”
常风没说话,静静地等着下文。
“那座墓里有相繇看守,既然九黎族信奉鬼蛇,为什么当初在鬼山城里却看不见呢?毕竟他们住在那啊!”
常风突然笑了,眼神意味深长。
但就是这张捉摸不透的嘴脸,令大磊没由来的恐惧。
“我刚说的那些历史上也没有记载,都是考察时发现推测的,不一定准确。”常风见大磊精神萎靡,话锋一转:“行了,回归正题。往生镜是我们在一处墓穴里发现的,当时它掉在角落发光闪烁,还以为是出口呢!走近后才发现是一面镜子。而它之所以叫往生镜,是因为能见到另一个时空的人。”
常风目光暗淡下来,嘴唇动了动再次陷入沉默。
大磊急忙道:“你们见到了什么?”
常风闭上眼面色痛苦,他沉浸在不堪回首的记忆里,却只字未提,片刻后睁眼说道:“一九五七年,美国有个物理学家提出‘多重宇宙论’。除了我们现在所处的宇宙外还存在着其他宇宙,它们的基本物理常数与我们所认知的可能相同,也可能不同。一个事件不同的过程或者不同的决定,后续发展存于不同的宇宙中。这些宇宙平行,在某个节点会交错,而这个节点,会通过往生镜显现出来。”
大磊脑袋嗡嗡响,无奈道:“你这些专业术语我一个老大粗实在听不懂,简单点说?”
“世界上有许多空间平行,里面的环境事物可能一样也可能不一样。换句话说,世界上有无数个你存在无数个空间里,像直线一样平行永不交集。但没有绝对的事,说不定哪天某条直线就拐弯了,与另一条直线相交,而这个相交的节点,是福是祸谁也说不准。”
大磊盯着镜子沉思:“节点的画面会从镜子里显现出来?”
“是。”
“它给你带来的是‘祸’?”大磊瞧常风一脸畏惧的样子,不禁问道。
“也不一定,只是这玩应太过邪门,还是不碰为好。”
“我跟弟弟走散了,却能从镜子里看见他。就像你说的,世界上有不同的时空,我也不知道他被困在哪,不知道如何救他,但这镜子...我不能丢!”大磊语气坚定:“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我虽初次相逢,但经历的怪事也不少,既然能活到现在,就说明命不该绝!”
常风嘴角讥笑:“你还是太幼稚。是‘命不该绝’还是‘时机未到’,你也不知道。”
大磊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这家伙怎么丧气的很?按理来说劫后逃生又遇见活人,在这茫茫无际的大漠中应该是希望才对,他每隔几句就蹦出一句赴死的话,那么不想活干脆别喊救命啊,白瞎自己那些珍贵的水了!
“呵呵。”大磊冷笑:“老子一出生就克死娘,满月又克死爹,被称为煞星人人畏惧。吃过不少苦头!命虽贱但也硬,扛过这么多糟事,不差这一面镜子!”
常风忽然眼前一亮:“煞星?”
“你们这些文化人肯定不懂,说也白说。”大磊弹弹肩处的灰尘,语气故作轻松:“要说封建迷信吧,又没有证据。要说巧合吧,也太巧了。”
“好歹你还有个弟弟。”常风悲痛道:“这么多年过去,我音信全无,也不知爸妈怎么样了,是否还活着。”
“弟弟也是我认的。”大磊不想在这个话题再纠缠下去,又问道:“这镜子跟楼兰公主有什么关系?”
常风抬起眼,指着古镜说道:“背后有字。”
大磊低头重新打量,铁质的古镜背后雕刻着古老复杂的花纹,色彩艳丽,在阳光的折射下散发斑斓的光芒,宛如雨后彩虹。
他还真没注意到上面有字,常风提醒后才发现,镜把儿末端有两个小字:无谶。
“无谶...”大磊喃喃自语,随后想起来,那夜帐篷被大风掀翻,凄厉高昂的歌声悠悠传来,最后一句尤为恐怖,声音尖锐刺耳:“无谶无谶终不还!”
“那名高僧,就叫昙无谶。寓意是法护。”常风说道:“他是中天竺人,自幼丧父跟着母亲生活。他母亲见到沙门达摩耶舍受人朝拜,还能得到丰厚的供养很是羡慕。于是便将他送去当弟子。昙无谶天资聪慧,记忆力极强,被禅师器重。成年后,他游走四方,名声也不小。不过结局挺可悲的。”
大磊厌恶这种学者卖弄神秘的文风,不耐烦道:“有话快说!”
“据说他与楼兰公主私通,事发后逃到凉州,却被当时的统治者沮渠蒙逊封为‘圣人’。可惜好景不长,暴毙而死,死因未知。”常风一想到大磊刚刚凶神恶煞的样子,快速说道:“之前跟你说过了,楼兰公主有两个人。与他私通的是妹妹,名叫曼头陀林。”
大磊又道:“姐姐叫什么?”
常风摇摇头:“不知道。”
事情逐渐变得明朗:公主一出生就有两张脸,对楼兰来说是吉兆,但对万丈地下的九黎族来说是凶灾。高僧昙无谶行经此处,指了一条明路,玉镯戴在公主身上,姐妹俩便如混进水的油脂一样分离开来。妹妹与昙无谶私定终身,却被辜负,逃走的薄情男也命不久矣。
而那两面神奇的镜子,鬼山城里的能预知未来,古墓中的能知晓过去。
至于手里的这面...可以看到同一时间下,不同空间发生的事。
只是得到解脱的墓主,是姐姐还是妹妹?
诅咒一般的塔克拉玛干沙漠,竟逃不掉一个“情”字。
大磊苦笑,是不是太小家子气了?
常风忽然问道:“你觉得鬼山城是在地下,还是地上?”
大磊一愣:“当然是地下啊。”
常风不说话了,咧着嘴笑眯眯,神情十分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