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谅我到现在还问出这么幼稚的话题。”
“按照华夏人的说法，我们就是一群会妖术的江湖术士。但他们的认知与判断向来片面。我们确实和他们在历史上有很多渊源关系，从专业角度说，我们是他们中朝自然力量进化的一部分。但除了我们的外形大致一样外，我们流淌的血液和生活的方式，生活中的方方面面都有不同之处。”
龙一摸了摸自己的尖耳朵。以前肥仔就经常嘲笑他长了一双狼耳朵。
“都有哪一方面？”龙一干哑着嗓子说。
“血液、心脏以及我们的灵魂，龙一。”上官寿天缓慢地一字一顿道。
“说下去，上官寿天。”龙一心急火燎地看着上官寿天，一时没憋住，脱口而出！
他知道这样直呼一个老人的名字不太礼貌，还好上官寿天并没有生气。他只是迫不及待地想弄明白从这个疯狂的老人嘴里说出来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在孤谷尊真的白活了这么多年，以至于他现在急切地想搞清楚自己是如何的与众不同！
真希望揪着肥仔的耳朵，把他从孤谷尊拉来，当着上官寿天的面，一起听听他怎么说的，让他对以前犯下那些有眼无珠的事感到后怕。
“就血液而言，我们体内的人类血液不到十分之一，其余全部都是拥有魔法能力——银白色的精灵血统。这就意味着我们的心脏也与众不同。这其中最显著不同于华夏人的一个特征——只要我们闭眼睡着后，心脏会进入休眠状态，就是……是的，就是心脏会停止跳动！”
龙一还没来得及问出上一个问题，就被他这句话吓得睁圆了眼睛。随即又想起了什么，激动地说：
“你说得对，我想起来了，以前康加威经常说我睡着后就像头窒息的死猪，胸脯一丝不动，仿佛睡死了一样。
记得我刚记事，肥仔第一次狠狠地给了我一拳时，我被打得无意识地栽在地上，他检查我在搞什么鬼时？惊恐地发现我的心停止了跳动，还以为一拳把我干掉了，吓得他差点把我活埋了，但其实我只是被他揍昏了。”
“是的，对他们来说这确实不可思议，可对我们那里的人也同样觉得难以置信，为什么华夏人的心脏从出生下来就要一刻不停地跳到生命结束那一刻，几十个春秋不停歇地咚咚咚跳，不累吗？”
“明显我们的心脏要比他们的强得多，所以一般来说，像一些被金属刀具割开的小伤口，就刚才你那样的伤口，一些轻微的烧伤，烫伤，其实对我们的身体并无大碍。因为我们的心脏足够强大，你大概从来还没有感受过感冒的滋味吧！龙一，我想在你年老体衰之前，你都不会知道那是什么感受，有一个强大的心脏是多么幸福的事呀！”上官寿天看着龙一心脏的位置说！这让龙一在心里吃了一惊！上官寿天好像知道他的这个秘密——他的心脏长在右边！
“所以龙一，我们最脆弱的部位也是心脏，当你踏上我们这个世界的大门时，你一定不能让人知道你的心脏的秘密！这可能会在关键时候救你一命！”上官寿天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但龙一看不出那是什么意思!
“而灵魂才是我们精灵最重要的存在！是我们的魂儿！它和血液、心脏就像————阳光、空气和水。当心脏变老，直到最后坏死后，身体就像再也无法吸收阳光、空气和水分的大树，枯枝败叶凋零，皮肤如同枯槁的树根，在干硬的泥土里慢慢腐烂！”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龙一开始认为自己的确是个怪胎了。
上官寿天从腰兜里掏出一杆古铜色的老烟枪，吧唧吧唧地大口抽了起来。
“就像这烟丝，如果我们的灵魂被玷污，被杀戮和仇恨蒙蔽本性，心智走火入魔，就会像谷仓里的陈年旧谷，一直窝在回潮的黑暗阴冷里木板夹层里，变黑，发霉。我们的血液也会黑化，飘出许多呛人的青烟——直到灰飞烟灭。”
龙一想象着那种肉体被烈火灼烧时发出的难闻臭味和凄厉的惨叫就忍不住一阵反胃。
上官寿天轻轻拍了拍龙一肩膀。
“没有你想的那么恐怖，和华夏人一样，体面地离去是我们人生中一件大事。就像很多瘫痪在床病入膏肓的人一样，在生命的尽头，大家都不愿意以一个狼狈的面貌和这个世界说再见——是吧！虽然灵魂被玷污了，我们不能再次选择，找不到后悔药从头来过！但他们可以选择拿出自己最得体的一面，在家人的帮助下，梳妆打扮；在先生的哀悼仪式中，从容地走完最后一程。”
龙一突然问：“你说我的身体里流淌的血也和一般人的不一样！是拥有法术的精灵血统，那是不是说，我也能像你一样，可以用那个东西——对不起，我忘记了那个叫风光棒——用风光棒发射可以击飞人的咒语？”
“啊哈!我向你保证，只要稍加训练，你绝对拥有这个能力，拥有它绝对是一个很划得来的事，很快，你就会在璐璐瑶学到很多帮助你应付生活的咒语，和滑稽得让人笑掉大牙的咒语！你还会发现，璐璐瑶是一所历史悠久、能够培养很多优才的学校。
你也知道了，我们把我们世代生活的家园叫做璐璐灵，这是一位伟大的仙女帮助我们的先祖开发的土地，又被大家对和平安宁的家园的渴望所感动，后来赐给我们的祖先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名字——璐璐灵！代表她对我们精灵人最美好的祝福！而且就历史考证，这位仙女很可能就是上古时期苗族苗家军的白玫瑰领袖。
你会爱上璐璐灵的，龙一，那才是你的家！哦！我们的血液确实与众不同，事实上，你的真的不一样，万中无一。还记得上次巴洛克跟你说的话吗？”上官寿天道。
“你指的是什么？”龙一问。
“哦！你忘了呀！”上官寿天响亮地发出一声仿佛嗓子着火的嚎叫声，伸了伸懒腰。
“龙一，记得我给你当担保人的事吗？我说过需要你的一点东西作为交换，巴洛克跟你说过了吧？”上官寿天问，望着龙一的脸上突然又绽开了笑容！
“哦！是的，他说过，但没有告诉我你想要什么东西，因为我不知道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我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积蓄也花光了，那还是前段时间我卖书的钱，大概在我看来我身上就一本书生送给我的《昆虫传》还有点用！你，你需要什么东西？”龙一疑惑地问，发现上官寿天盯着自己的手看，于是他把手摊开，让上官寿天看一下他手里可没有握着什么东西。
就在这时，他突然看到了上官寿天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亮闪闪的东西。
是一把银色的匕首。
龙一还没来得及问他要干什么，就见上官寿天拿着匕首在他手上一划。
啊！龙一吃痛，感到手指一阵冰凉，发出被割了筋的野狗哀嚎般的呻吟，吃惊地看着上官寿天。他的手竟然被上官寿天用匕首划破了一个口子，口子很深，一点都不留情面，血很快就涌了出来。龙一想缩回手，用衣袖包住伤口，但上官寿天伸出一只胳膊紧紧抓住他的手，不如他这么做，他又从斗篷里拿出一个小瓶子，让血慢慢地滴进瓶子里。
龙一有些恼火地发出一声呻吟。但没有反抗，任由自己的血把瓶子灌满，看到上官寿天一声不吭地把瓶子放回兜里，他向他投去责备的目光，等他准备缩手时，上官寿天又一次阻止了他。
龙一这次真的火了，上官灵长是发什么神经，哪有这样不打招呼就割他的手，就好像自己是一块不知道痛，任人宰割的肉，牧民挤牛奶之前都知道要安抚奶牛的心情，他倒好，要他的血都不用征求他的同意。
第二个瓶子很快就装满了。他的手指变得乌青，像决堤的豁口越来越大，血流得更加汹涌！就在他以为上官寿天还没完，又要从口袋里掏出第三个空瓶子接他的血时，他发现上官寿天这次掏出的不是一个空瓶子，而是那根前不久射出一道绿光，把肥仔击飞，救了他一命的银质风光棒。
上官寿天拿着风光棒轻轻地在龙一还在滴血的那个拇指上敲了敲，龙一惊讶地发现，伤口上冒出的鲜红色的血一下被吸了进去，伤口两边的皮肉像被拉链拉上一样，居然在几秒钟内就完全愈合了，他用力搓了搓，一点刀疤缝都看不出来。
“怎么会这样？你是怎么做到的……”龙一吃惊地看着上官寿天，半天合不拢嘴，完全忘记了自己前一秒还在生他的气。
“对不起，龙一，原谅我之前没跟你说清楚，我要的东西是你的血，可如果我跟你说了，这会让你很难堪的，大概除了我——哦，没什么，我最近在熬制一种新型的创伤药，需要点像你这般年纪的精灵血液检验一下效果而已！”他解释说，看到龙一脸上依旧是迷惑不解的神情，于是换了个话题！
“我们的灵魂是神圣而高贵的，血液是强大而富有魔力的。那么我想知道，龙一，你对精灵这个词有什么印象？”他心平气和地问。
龙一摇了摇头。
他脑海里浮现的是羊舌春女儿经常看的一档节目——《精灵动物》，里面有脾气古怪的长毛蜘蛛、爱哭鼻子的皮皮虾木偶、喜欢扮鬼吓人的野猫、动不动就跳舞的猴子……
他又想到了羊舌春从二手市场搞来的肥屁股电视里看到的动画片——《一千零一夜》，里面有蓝皮肤的小人精灵和长着狐狸鼻子、裹着被褥当衣服、能满足人三个愿望的瓶子精灵。
还有就是经常半夜从眼镜枕头下搞到的一些关于小精灵和怪兽斗智斗勇、戏耍王公贵族的漫画书——到现在他也不知道眼镜儿是从哪里搞到那么丰富的资源？不过眼镜儿大概也还蒙在鼓里，又没有遭老鼠，明明放枕头底下藏得好好的书，怎么会突然就不翼而飞了。
但这么幼稚的想法他当然不能在上官寿天面前讲。
“我的脑子一团乱麻。”龙一什么都不想说，一边观察着上官寿天脸上微妙的表情。
小船这时已经过了思州城的二桥。思州城有三座桥，中间一座最早修建，叫作一桥，靠峡谷这边的这座叫二桥，三桥最气派，在城东江岸名都。
说实话，龙一到现在都还没有消化好自己老老实实地活到现在，突然之间就变了个人的感觉。
他的视线又不自觉地跳到江对岸的游庄村，此刻从那里的拗口里模模糊糊地反射出一丝丝惨白的月光，孤谷尊方圆几里所有的路灯都熄灭了，孤谷尊又将在黑暗中度过旧的一天，在黎明后迎来新的一天，但愿明天能下场大雨！他心里想，这样大家就不用出去劳作，书生也就有更多的时间看看书了。
同时他的记忆也仿佛被繁乱的思绪炸开了缺口，如决堤的洪水滔滔翻涌，该想的，不该想的，此时都在脑子里浮现。
孤谷尊，是他从小生活的地方。他现在闭上眼睛，仍然能够清楚地回忆起那里的一花一草，能够准确无误地知道院子外的哪一块草地上有水洼，哪颗柳树最先在春天抽丝剥茧，哪颗凤凰木在夏季枝叶最茂盛，哪颗桃树在初秋结的果实最香甜，哪颗青松在白雪皑皑的石崖上最巍峨壮丽！
尽管尊长羊舌春是怎样一个刻薄无理、愚蠢自私的人，尽管他经常被欺软怕硬的肥仔揍得鼻青脸肿，尽管食堂烧的菜总是缺盐少油，饭总是吃了又吃，隔夜又隔夜，直到被吃完，尽管刚离开那里时还有点解脱后的沾沾自喜。
但比起现在听到的这些让他头昏眼花的事，和即将要进入的未知的世界，他更情愿自己从一开始就呆在孤谷尊，从来都没有一个叫上官寿天的人来找他——要是这样的事再来一遍，他一定不会跟他走。
这段时间的遭遇实在让他不知所措。要让他平静地接受，实在够呛！
他从一个经常挨揍、营养不良的黄毛小子，突然一夜之间就冒出来两个同父异母的兄姐，然后被夏荷姨用白眼证明他在安化巷并不受待见。
然后他又被含沙射影地告知，甚至只是他自己听到，而不是他们主动告诉他，他的父亲似乎被害得很冤，而且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死了，母亲也在生下他不久，就抛弃了他，犯了什么大罪，不明不白地失踪了。
这简直比直接跟他说他父母双亡还难以接受，毕竟这么多年来他都是一个人过来的，他怎么还敢奢望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亲人呢！
太怪了，怪得这一切好像都只可能发生在梦里，就像他前一段时间被吓得哭醒的那个梦一样，为什么哭，因为他在梦里确信那不是一个梦，所有的一切都太真实了，老天爷仿佛只是在他思想开小差时，跟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想知道我的母亲因为什么事，得罪夏荷姨了？”龙一突然问上官寿天。
上官寿天听后一时很吃惊，但很快就恢复平静，他并不急着回答，只是埋着头抽烟。
“不管别人怎么说，反正我不认为自己像个傻子，我知道夏荷姨不喜欢我，不仅是因为我和她们花家没有血缘关系，我来到安化巷，只会给她添麻烦，像她说的，连说话听起来都像是个噪音。但主要还是我母亲在他们眼里是个仇人，所以当然没谁会喜欢仇人的孩子，不然我想至少夏荷姨跟我说话时一定会正经地发音，而不是总板着脸，从牙缝里挤出一些阴阳怪气的腔调……”
上官寿天伸手打断了龙一继续说下去。
“你怎么会想到夏荷姨把你母亲当成仇人？听到了什么？还是谁跟你说了什么？”上官寿天问。
“没什么？这不需要有谁告诉我什么，反正你们也没打算这么做。我只知道夏荷姨一提到我母亲，她的语气听起来，就好像她们之间有血海深仇似的，这是个人都听得出来！”龙一不以为然地说。
“龙一，你要是老这样胡思乱想下去，将非常不利于你和夏荷家搞好关系，你应该有一个像你父亲那般包容的胸怀。因为你现在的境况正在变好，尽管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
龙一更加恼火了。
听起来上官寿天就像个说什么都对的圣人，他不愿意跟自己说他父母的事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叫他去学他父亲，他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这不是对他太过分了吗？
“我希望你在这里，能够和你的两个兄姐团结一心，尤其要处好关系。当然，我也知道你对龙二的看法，他是有些坏性子，娇生惯养。夏荷就这么一个外孙儿，看在他可怜女儿的面上，即使她过分地宠溺龙二，虽然对龙二的成长不太好，但总也符合情理。”
他突然口风一变，高兴地说：
“我向你保证，龙雪绝对是个好孩子，在风光召唤术上也有很大的造诣。以后你到璐璐瑶后也可以多请教她，日久见人心，我相信，以后你一定会因为有这么一个心地善良的姐姐而感到骄傲的。”
“那你也承认了他们之所以恨我，是因为我母亲和夏荷姨那悲惨命运的女儿有关系了！”龙一固执地继续问。
他看见上官寿天又从烟袋里掏出半锅烟丝点上，等他狠抽了几口才慢腾腾地说：“请不要套我的话，龙一，我老实跟你说吧，有些问题我也没有把握，所以直到真相水落石出之前，我不建议你一直抓着这些事不放。先不管你的母亲到底是对是错，你应该知道，在十多年前，你的母亲经受了很多常人难以想象的灾难，人们之所以对她好坏难辨，众口纷纭，是因为没有人知道她都经历了什么。”他沉声道，一股股青烟从鼻子里喷了出来！
“我知道，关于她的负面说法很多也并不能说明她真的就是那样，比起很正派的说道，人们更愿意选择怀疑别人，也更愿意听不好的消息，这是人之常情，哪怕就只是多一个议论的话题，在没有证据证明对与错之前，大家都会选择谎言，它更讲起来更能引人入胜，不是吗？你的母亲跟他们无亲无故，他们没必要在乎一个素不相识人的感受，所以他们不会担心口口相传她的谣言，会对她造成什么伤害，那龙一你为什么又要在乎这样的说法呢？
你应该相信她，当年她确实也受到了祖先的庇佑，从那场劫难中死里逃生，至于她后来为什么失踪了。我不知道，龙一，我想除了她本人，没人知道！”
“什么劫难？是不是……”上官寿天又抬手打断了龙一说话，这让龙一很不舒服。
“这件事暂时还不能对你和盘托出，就到这里吧，龙一！把它搁在心里，专注于你当下的生活。你只要相信，你的母亲离开你，一定有她的苦衷，她对你的爱任何时候，都不亚于你对母爱的渴望就行。”
一时间两个人都沉默不语。然后上官寿天又开口了。
“本来想等你到璐璐灵再跟你说这件事的！你知道，我可不愿意看到你总是对此花空心思。”龙一竖起耳朵，很认真地看着他。
“你的母亲并非什么都没有留下就失踪了！”上官寿天激动地说。
“因为在失踪前，他来找过我，在我家喝了一下午茶，当时我本应该预料到什么的？因为她看起来神情憔悴，脸色不对劲，精神状态也很差。后来她离开时，特地把一个盒子留给我保管。
后来在她消失后，我才不得不打开盒子，发现那里面只有一封信和一个翡翠挂坠，等我打算打开信一看究竟时，才发现被施了咒，信是专门留给你的，里面有说明，至少要等到你成为一个金甲灵后，才能打开它。你放心，我后来再没有试着打开过。等你去了璐璐瑶，我会把它交给你的！”
龙一能感觉到自己呼吸急促，心脏激动得咚咚咚地跳，丝毫没有注意到小船已经到了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