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妹招惹的天祸,心里愧疚到了冰点。
外人欺负自己的父亲不说,自己还给父亲添乱,这真是天大的罪过,小豆子不偷偷摸摸来找自己玩耍,去哪里会有这门子歪事。
哼,再也不理他了。前后夹击的心理矛盾,导致她雕刻起玉件心不在焉,有几次玉料竟然脱手而飞,她的心里既恼恨又害怕。
冯长水压在心里的怒火,就像火山爆发一样,再次气呼呼的蹿过去拿下皮鞭,却已经僵硬成一条死蛇一样,弯曲着倔强的没有一点柔韧度,却无法抽打下去。
冯长水极其无奈的丢下皮鞭,蹲在地上,抬起有力的手掌对自己的脸上左右抽打起来,玉妹急忙扑过去紧紧的抱着冯长水的双手,流着眼泪乞求着父亲,跪在地上。
“爹——,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惹您生气了,呜呜——,呜呜——。”
父女两人在雕刻棚里抱头大哭。
晚上,冯长水从床底下扒出一个红漆木箱子,表情凝重而严肃,捧在手里默默无声的递给玉妹。
玉妹一脸狐疑的看看箱子又看看父亲,冯长水对着箱子点一下头,示意玉妹打开,满满一箱子雕刻玉器的书籍,玉妹惊喜万分,一本本迫不及待的翻阅着,她太高兴了,山水图案,飞鸟走兽图案,人物图案,楼阁图案……,应有尽有,似乎整间屋子都放射着光芒。
对于玉妹来说这书就是无价之宝,她太需要了,有了这些就可以淋漓尽致的发挥自己的雕刻技艺,能雕刻出无数的好作品。
冯长水拿来一个破烂的竹篮子,把玉妹雕刻的玉件一件一件摆放在里面,用红绒布盖上,让玉妹上集市了试试手气,能不能换几个钱贴补家用,家里的罐子里米面快要见底了。
玉妹第一次出门,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就像出笼的小鸟,脚步也轻盈了很多,一蹦一跳的走着。
“记着,牢牢的记在心里,去集市上打听嘎啦弯街,那里虽然偏僻,却是赶集人要经过的路口,”冯长水一脸肃穆:“千万别去西大街,那里有几家玉器商行,都是商界大佬,霸道的很,惹不得,玉妹啊——,你千万给我记在心里去。回来记着买些米。”
玉妹在偏僻的嘎啦弯街的小巷里找了个位置,铺开红绒布,玉妹欢快的一件件很有秩序的摆好玉件,然后笑着看看街上寥寥无几的行人。从早上到中午,只有过来看的人,却都没意思购买。
玉妹的心情也渐渐沉重起来,难道自己的雕刻没有人认可,自己雕的不好?越是这样想,心里越是急躁,脸上热辣辣,沮丧着脸不时的看看行人,感觉到无比的羞涩,出来丢人现眼,就这手艺还在这里显摆,爹爹净出我的洋相。
到中午怕是连一碗饭的钱也买不到了。
“嗨——,瞅见没?就那个丫头,卖玉的。”
“嗯!咋了?”
“我先去抓一个就跑,等她追赶我的时候,”小正规说着四下里看看没人注意,神秘的比划着:“你们就趁机把她的摊子给我搂起来就朝相反的方向跑,懂了吗?”
且说这小正规,就是街上小混混,小偷小摸,脑瓜子特灵活,净捉摸些不三不四损人的点子。大冬天他能把乡下来赶集大叔扁担上的黄鼠狼给换成瓦片,待大叔到收黄鼠狼的摊位上,拿下扁担一看气得骂这个没良心他爹娘。
小正规才不管你是啥地位的人,把黄鼠狼换成钱,带着几个小哥们先去饭店吃上一顿,填饱肚子再说。
今天,看到玉妹一个小姑娘,就欣喜若狂,机会来了,这玉件值不少钱。
玉妹哪里有一丁点的提防,见小正规走过来,就笑嘻嘻的打招呼:“小哥哥,喜欢玉吗?买一个呗?”
“喜欢,喜欢,呵呵呵……,”说着就伸手去摊子上抓了一个,捏在手里左看看,右瞧瞧,湿一下口水往破旧的衣服上擦擦:“嗯,是真的,真玉,我要了——。”
一转身拔腿就跑。
“唉——,你抢了东西就想蹿啊?”一位穿着讲究的有六十多岁的爷爷,抓着小正规的袄领子,扭了一个圈圈,让他对着玉妹:“咋就不会到街上那个摊位里学点本领,整天咋就光干这偷鸡摸狗的坏事?还给人家。”
“嗨嗨,嗨嗨……,大爷,送给您。”小正规皮笑肉不笑的顽皮样子。
“放到摊子上去,下次再让我抓住可要往手上打板子喽。”
“嗯,嗯嗯……。”小正规放下玉件,抬头朝这位大爷笑笑,弯着腰往后退着,趁大爷只顾看摊位上的玉件,一溜烟似的跑掉了。
“我说这位小姑娘,这里摆摊能饿掉大牙,”老爷爷摇着扇子走过来,指一下前街的方向:“去闹市去,你这手艺一会就被抢光。”
“老爷爷,您来看看,有喜欢的挑一件,我送给您。”
“不错,这线条,质地都是上胜物件,”那位爷爷说着就拉起裤腿,蹲在小摊前:“还真是好手艺。”
玉妹听到夸赞,忍不住抿着嘴笑。
“山料,都是白玉,把玩着挺不错。”
“是啊——,看着这物件,这钱就在兜里跳,”那位大爷笑着挑逗着玉妹:“不过,看这玉件的线条有一点点不老道,小姑娘,你雕刻的吧?”
“……”玉妹只是笑而不答。
“不简单,真是不简单,我无论如何也要挑几块,鼓励鼓励小姑娘,玩了大半辈子玉了,”大爷十分高兴的挑着,嘴里依然唠叨着:“我和这小姑娘有缘分啊——,这圆雕,一般人可是雕不出这么好的效果,我大部分玩的都是圆雕,韵味十足,有内涵,有嚼头。”
“大爷,您不会是俺爹所说的,称得起大家了,能有这份眼力劲?”
“嗯——,称不起大家,玩的时间长而已。”
“爷爷——,这件您看看。”玉妹挑出自己喜欢的那只玉马,双手捧上去。
“对——,这件更好,你看这水头,线条,圆润度,我喜欢。”
“好了,手里都占满了,”那位大爷一共挑选了十一件,笑着:“多少钱?说个数,我不还价,啊——。”
“遇到贵人爷爷了,很难求。那就一百块钱吧,那个送给您了。”玉妹也很豪爽的报价。
“不,今天就冲着这可爱的小丫头,我付二百块钱,这一百块钱给你奖励,”大爷站起身,慈祥的看着玉妹,先是笑呵呵,而又一本正经道:“要努力啊——,以后绝对的玉雕大师,我没看走眼,不信走着瞧。”
玉妹看着那人的背影高兴的喊着:“谢谢爷爷——,下次来给您带更好的物件。”
“好咧——,这话我爱听。啊!哈哈哈。”那位大爷停下手里扇着的扇子,转过身严肃的看着玉妹:“下次来,不要在这里卖了,去前街我给你找个地方去,我那里也有铺子,就在我那铺子旁边卖,对,那里人流多,客户也多,我那铺子是一个茶馆,德济茶馆,记下啊!下次来了,去找我。”
“俺爹说了,就让在这里卖,不能往前街去……。”
“嗯——,不要听你爹的话,去了我还可以照顾你的生意,说不准我看上还能再多买你几个不是?”
“那俺回家给俺爹商量商量。”
“好,卖不完了,就挎着篮子去找我,”那位大爷摇着扇子,笑呵呵的扭过去身:“拾掇了摊子回家吧,天不早了。”
“嗯,我一会就走。”玉妹看着大爷远去的背影,心里非常开心。
傍晚时分,物件又卖了六件,看看天色已晚,玉妹收拾着地摊就准备回家。
“慢着——,慌啥?”一只大脚踩在红绒布上。
玉妹抬头不由大吃一惊,吓得险些坐在地上,一个彪形大汉,凶煞神一样,瞪着圆圆的大眼,直逼玉妹,那样子令人窒息。
彪形大汉身后还跟着两个随班。
玉妹被这突如其来的震慑力吓得想大哭,不过转念一想,低下头,仍然收拾起玉件,放进破竹篮子里。
“哼——,慢着?谁家的黄毛丫头,竟敢在这里摆摊卖东西?交税了吗?”那人又换成一副皮笑肉不笑的笑脸。
玉妹缓缓的站起身,捋顺头发,轻蔑的瞟一眼这帮人。
那虎背熊腰的大汉叫宋贵德,满脸胡腮,干的是公差,脑子简单,心不奸诈,只要不惹他不舒服,也挺平常的一个人。
看把玉妹吓傻的瞬间,得意的眯起眼睛笑了起来,又看玉妹傲气凛然的样子,也跟着绷紧脸,一本正经的歪着头看着玉妹,自己挺神奇的样子。
“谁让你来摆小摊?”
“我想摆,还能咋地?”
“税缴没?”
“睡觉不睡觉和摆摊有啥关系?不睡觉是夜鳖虎(蝙蝠),”玉妹站的笔直,挺起胸,不可侵犯的样子,说:“你就是晚上闹瞌睡的小烦人精?”
“哈哈哈……,还伶牙俐齿你这个小丫头。”
“走吧,走吧,看样子也是靠手艺吃饭的穷苦人,到下一个摊位看看。”后边一位身材偏瘦的中年人,走上前和大胡子说:“看她穿着的样子就像没卖到钱。”
“卖到钱了,咋滴?你们还能抢钱不成?”玉妹一说出口就后悔了。
“你这丫头,顶嘴不是?”
说着就围上来一帮人看热闹。
这宋贵德一见人多起来,就犯人来疯,越是人多他越的脾气越大,这种时候不逞能,人少了谁看自己很武力?
“挣到钱就得给老子缴税,谁也不行。”宋贵德搂起袖子,脸红脖子粗,瞪着眼环视一下周围,马上感觉自己伟大了不少,不威不男子的样子。
身后那两随从一见宋贵德起了性子,也跟着帮忙抢起了玉妹的摊位,放在篮子里,提在手里拉起玉妹要带走。
玉妹顿时急的眼泪也流出来了。
“你们也是,不就是小孩子买点东西。”
“太不值过,大动干戈,不嫌丢人?”
“多可怜的一个小姑娘。”
大伙你一言他一句,为玉妹打抱不平。
越是这样,宋贵德越是来劲,就那么一点权力,不发挥好被别人小看,绝不能妥协。
“带走——。”手一挥,在前面大摇大摆的走向税收所,俩随从扯着玉妹的胳膊紧跟其后。
眼看着太阳已经偏西,这集市距离家还有七八华里,还得翻两架山,晚上赶不回家,半路上遇到狼咋办?
磨磨蹭蹭大半天了,天色越来越晚,玉妹急的满头大汗。
“你家住哪里?去,通知她父母来接人。”宋贵德把硕大的身子往凳子一压,使劲搬起粗腿,翘起二郎腿。
“俺家在楸树凹,家里只有俺爹,没有母亲。”玉妹低着头,抠着手指头回答。
“楸树凹在哪里?”宋贵德莫名其妙的探着头,看看他们问:“咋没听说过?”
“嗨——,离这还有将近十几华里的路程。”
“你一个人来赶集?”
“嗯,就俺一个人。”
“晚上咋办?咦——,今天咋又这么倒霉,抓回来一个累赘,”宋贵德放下腿,坐在凳子上双手按着膝盖,对着玉妹问:“你今天没有卖到钱?”
“没有,就是没卖到钱,唵——,唵——,”抹着眼泪哭着说:“你们太欺负人,欺负俺小孩子家,要不我这玉你拿一件。”
“不哭,不哭,我也没那雅兴,也不懂玉呀石器的,啃个烧鸡,嚼块猪头肉还差不多。这真是繁琐人,没罚到款又要倒贴进去了,嗨——,”宋贵德恶狠狠的瞪一眼身边那俩随从:“你俩办事就他娘的缺根筋,我不问明白,你俩也不会问明白?真是窝囊蛋。”“要不,你俩把她领回家,明天一大早给放了。”
“这,这可不行,我要是领回家,老婆不把我耳朵揪掉,也揪的提溜着。”
“我也不行……。”
“得得,我领回家去,”宋贵德一脸的不耐烦。
玉妹也没办法,天色已晚,自己一个人也根本没胆量回家,就是害怕父亲在家里担心。只能跟着宋贵德走,看着这人也不是很坏。
刚推门进去,玉妹一阵惊喜,这不是买自己玉件的大爷吗?
“爹——,”宋贵德看到开门的老头就打招呼。
“爷爷——,你咋也来这里?”
“吆——,这是卖玉件的小姑娘,快回来,快回来……。”
“你俩认识?”
“不只是认识,我的好朋友——,哈哈哈……。”看把老头高兴的,合不拢嘴,急忙接过来竹篮子,拉着玉妹就往屋里去。
“快,把饭端上来,饿了吧——,抓紧吃饭,抓紧吃饭。”
宋贵德一脸懵逼,挠着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这宋仁礼,这里的大官,爱玉如命,大半辈子的嗜好,在圈子里是个很有心计的一个人。
然后,转过身劈头盖脑的对着宋贵德就骂:
“你也干点正事,整天瞎搞,这么小个孩子摆个地摊,卖点东西,一天能挣几个钱,你也把她抓起来要钱?你这叫搜刮民膏。”
“我,我……。”
“滚——,爬去吃饭。”
看着一桌子丰盛的饭菜,玉妹惊呆了,根本没见过这种场面,她看看宋仁礼,再看看满桌子的菜肴,不知如何是好。宋仁礼急忙拿起筷子夹了块肉递过去,笑着说:“吃吧——,吃饱,这些都很好吃,不要拘束,咱俩以后就是好朋友了。”
玉妹第一次听说小姑娘可以和老头子交朋友,赶到稀奇,也感到亲切,肚子也确实饿了,就大口大口吃起来,吃的满嘴流油。
宋仁礼心里异常开心。
冯长水在家里能不着急吗?忙完手里的活,左等右等不见玉妹回来,就分外着急,索性往集市的路上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