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涩的雨,缠绕在三月的南荒,破旧的木屋里,干裂的床榻上,安睡着一个红衣少女,她的样子并不惊艳,看上去却很令人舒服,黑色如瀑的头发像是被雨淋过,此时正滴着水珠。
弥漫在梦中的印象,还是那么灰暗。
一个黑衣少年朝自己走来,眼中燃烧着火焰,嘴角滴着血,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地方,自己被撕掉了衣服,钉在木板上,少年面无表情,用手里的剑一遍遍插在自己身上。
“啊——”
少女从梦中被恐惧撕裂,她的眼睛黯淡无光,左手抱着膝盖,看上去无比脆弱。
“不要再折磨我了。”
少女张开手,里面是一串水滴项链,她看了一会儿,将其锁在抽屉里,然后对着画架,拿起铅笔开始下意识的涂画。
在雨中,另一位身穿灰色衣服的少女,一个人浑身散发着阴白色的雾气,走在黑暗的大地上,所过之处,身后的土地似乎变得湿润了一些。
她的表情略显倔强,原本秀丽的脸庞如今写满了憔悴。
“为什么,你要受这么多的伤害?”少女身上的煞气越来越浓重,但她并不在意自己的痛苦,她低着头看着脚下了无生机的土壤,感到无比的心痛。
没有植物,也没有生灵。
天空依然阴沉。
是谁剥夺了原本应有的生机?
地上的人反复捧起希望,又将其狠狠践踏在脚下。
忽然雷声大作,携带着清新的狂风,少女眯着眼看着风来的方向,心里慢慢回忆起温暖的画面。
俞乐走在南荒的大地上,路上不断吹拂的风沙,早已将他涂成一个彻底的浪客,他并不因为自己境界足够就选择飞行,而是使用最原始的交通方式——走路。
所以他看了一路,这里既没有东域的繁华,也没有中州的风光,更没有西界的圣洁,只有无边无际的荒芜和危险。
于是他想起了家乡里那些看似繁华的景象,以及被自己忽略了的工厂,里面制造出的是便利,还是烦恼?那些污黑的烟雾真的不见了吗?小时候走过的草坡,被夕阳笼罩的河畔,飘香夜晚里的萤火虫,和大家在路灯下的谈笑,为什么会变成遥远的回忆?
他身上的装备,实在太杂,好在降心镜有空间领域,也能自行隐匿形状,于是俞乐身上带着的,除了一点或许用不到的元素石,就只有一柄白色的古伞,遥遥无期伞。
俞乐现在的行踪,要回到最初最初的模糊,他又要重新开始一个新的故事,他要遇见新的人,发生新的变化,但俞乐心中,也只不过想重逢那些熟悉的面孔罢了。
俞乐来到一处宁静的小镇,这里是黑白的平坦格调,街道略显空旷,只是走在街上的人们个个神情呆滞,脸色发黑,似乎被夺走了灵魂。
“降心镜,这是什么情况?”
降心镜飞到半空中,来回转了一圈,叹口气道:“这里是一处绝对静止的死寂领域,你眼中所看到的,或许只是这个领域产生之前残留的影像,这里的时间不会流动,也不会消亡。”
“不对啊,我眼前看到的东西是移动的,不是绝对的静止。”俞乐说。
“都说了只是影像罢了,其实已经不存在了。”降心镜解释说。
“是啊,这里没有声音。”
“是因为没有物质,也就没有能量,没有能量,也就不会有振动,即便这些条件都满足,也没有传递的介质,久而久之,这个幻象领域就变成了一个死寂之地。”
“那么,为什么这个领域要消灭声音呢?”
“我能感受到这是很久之前就存在的一股非常强烈的意志,它是一个有感情的灵器,它的主人,貌似非常排斥声音的存在。”
“总之,首先要找到这个灵器所在之处,至于它为什么要这样做,之后再说。”
黑色的瞳孔微缩,然后有狂热之意从里面喷射出来,俞乐使用火之瞳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降心镜悠哉悠哉的跟在他身后。
“可是眼前的一切都好真实啊。”
不知过了多久,俞乐感到厌倦了,一屁股坐在一块石头上,摇头叹气说:“我好像一直都在一个地方走来走去啊。”
降心镜忽然道:“等等,你屁股坐的是什么?”
“废话,石头啊。”俞乐说了摸了一把。
然后,人和镜子面面相觑,三秒后,俞乐连忙捧着刚刚坐过石头仔细打量起来。
“这似乎是我们一路走来,遇见的唯一一件能够触摸的东西了吧?”
“是的。”
“所以,它是一块石头?”
“是的。”
“那么,这块石头,是灵器?”
降心镜想了想,道:“器不可貌相。”
“好吧。”俞乐将这块黝黑色的石头摸了个遍,又问道:“那么,这东西怎么破?”
降心镜靠近石头感应了好一会,然后有些郁闷道:“这不是灵器,因为它没有灵识,只是一具躯体,但是论功能,却不亚于我和小灵合。”
“也就是说,你们没法交流咯?”俞乐一摆手,尴尬道。
“额,不过,我能读懂它的思想,它告诉我,声音是这个世界的罪恶与烦恼所在,它要中和这个喧嚣的世界,让自然重新回到原本的安然。”
俞乐点点头,认真道:“想不到,它是一块伟大的石头。”然后将其放在原地,重新站起。
“降心,我们走吧。”俞乐撑起伞,朝雨纷纷的黑白深城走去。
“喂,不管它了?等等我。”降心镜连忙飞了过去,“没吃饱灵气的话,即便机智如我,飞起来是很费力的。”
“它说得对,机器的轰鸣,世人的冷言冷语,虚假的承诺,这些既是对自然的践踏,也是人自我折磨的东西,或许大家真正需要的,不是让别人明白自己的想法,而是一个安静的空间。”
俞乐撑着遥遥无期伞,和降心镜消失在濛濛的烟雨中。
桥下的石头纷纷被雨水打湿,青色的石板上被飘落的花瓣打乱道心,船上隐隐传来悠扬的歌声。
俞乐走到桥上,看见一个素衣的少女,她的眼神很清澈,就像阳光透过春雨照在身上,正发着呆,靠在石桥上低着头,挑逗着湖面上来回游动的鱼。
俞乐将伞收起,顿在原地。
眼前的雨大了些,视线渐渐模糊,依稀少女看了自己一眼,两个人擦肩而过。
终于,什么都看不清了。
“这就是他的记忆吗,真的很美好啊,即便只是陌生的相遇。”俞乐喃喃自语道。
已逝之人的回忆纷纷飘散在他的脑海,那不光是一种对宁静岁月的留恋,更多的是对故人的缅怀。
俞乐是一个漂泊之人,对于这种感情,更加感同身受,他现在似乎也要埋藏在这过分美丽的深深烟雨里了。
什么都不必说,一切情起皆有缘法,一起邂逅皆有可能,这些存在过的美好事物,原本就在于烦恼占据心扉之前。
“喂,俞乐,醒醒,你眼前看到的都不是真实的!”自己的声音不晓得从何而来,俞乐蓦然惊醒,是降心镜。
然而他又不愿意就此醒来,这虽然不是他的记忆,却格外令人依恋,耳边似乎有了沙沙风声。
俞乐不愿思考,想那些没有结果的问题,只是徒增烦恼,只有在这种孤独境地里,自己方能放下一切伪装,安然的感受这个世界原本的美好。
所以他暂且让大脑休假,只开放意识、眼识和耳识三扇大门,让这些画面不断流淌,冲淡心里的那些烦恼,还有恐惧。
“俞乐,你特么的快醒醒啊。”降心镜的声音依然在耳边喋喋不休,于是俞乐干脆连耳识也关闭了,这个世界,彻底安静了。
这些记忆终于再次清晰,慢慢涌入俞乐的灵识,于是他感受到了更多,也学会了遗忘。
一切经历,就像跌进一个深潭,不断下沉,不断下沉,渐渐被寂静和黑暗吞噬。
“绝对的安静,自然是不存在的,因为那代表死亡,生而为人,得不到安然,死而为鬼,得不到归宿,这些痛苦还要一直延续下去吗?”
俞乐睁开火之瞳,那些记忆不断被绞杀在脑海里,于是深潭终于破碎,幻象被一层层的剥开,最终展现在眼前的,仍是南荒一片荒漠,自己正躺在那块黑色石头上。
降心镜疲惫道:“你丫的终于醒来了,我以为你要挂了呢,你挂了,我找谁要灵气去?呜呜呜……”
俞乐笑了起来:“这么大岁数怎么说哭就哭了呢,好啦,我只是睡了个好觉而已。”
“那么,这块石头怎么处理。”降心镜道。
“还是那句话,我们走吧,虽然人心时常潜藏着许多恶意,但是不说出来,他们便永远没可能找到能理解自己的那个人,这就是彼此看似矛盾,却不必毁灭其中一方的理由了。”俞乐大踏步走起来。
“人类真是复杂。”降心镜骂了一句,跟了上去。
“现在去哪儿啊?我感觉南荒没有西界好玩呀,这儿环境又差,也没有熟人,灵气也稀疏的很,我想回西界了。”降心镜抱怨起来。
“其实我也不知道要干什么,总之先找到阿秀,我现在真心不想漂泊下去了。”俞乐说着,跑了起来,飞星境界的他实力说强不强,说弱不弱,在这无限宽广的南荒大地上,一口气跑了几百里,终于来到一条长达千里的巨大地底裂缝面前。
“那种感知,越来越强烈了,但是,它好像在排斥我。”俞乐陷入了犹豫,最终还是一跃而下,来到黑暗的地底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