殓房内挤满了人,却大多脸色泛白,屋内鸦雀无声。
含灵围绕两具女尸转了两圈,停在其中一具尸身前,伸手将她干枯的嘴巴掰开,俯下身子轻轻嗅了嗅。
待她直起身子,收回手,一旁守候的女道士立刻双手奉上纱巾,含灵接来擦了擦手,又将纱巾递还。
此番,陪同前来清河县的暗阁护卫有四人,皆化做道士装扮,这名扮作女冠之人名唤紫一,乃暗阁紫部执正,她虽不过二十有五,却精通暗器、毒物之道。
“紫一,你怎么看?”
含灵盯着尸身,轻声道。
紫一略一欠身,回禀道:“属下……弟子适才查验了她们经脉,皆未中毒。”
含灵点点头,看向身旁一名男道士。
此人瞧着年过四十,身形魁梧,太阳穴高高隆起,一看便是外家高手,他乃暗阁赤部执正,名唤赤一,一双开碑手少逢敌手。
“禀仙师,弟子适才触查了她们全身骨骼、内脏,无伤!”
人群中,荀捕头闻言,和老陈对视一眼,两人都面露不解。
是啊,堂尊请来的这位什么仙师竟是个小丫头,这本就让人意外了,此番她的驱邪手段怎么和验尸一般无二……
含灵想了想,走到县令周见深身前,单手行了个道礼,后者忙拱手还礼。
“烦请县君屏退无关人等,贫道要施法。”
“好好,有劳仙师。”
片刻后,殓房内只剩下含灵及四名暗阁护卫、周见深、荀捕头和仵作老陈。
含灵从怀中取出两张黄纸,又将左手递向紫一,紫一忙从腰间取出一根银针,在含灵左手食指间轻轻刺了一下。
含灵就着指尖血在两张黄纸上画了符,旋即脚踏七星步,口中恋恋有词。
只见她素手一挥,两张黄符竟分别飘到两具尸身之上悬停,同时,屋内起了一阵旋风,吹得众人肌肤生寒。
这是招魂术,之前,在击杀紫青观门人时含灵便已用过,其实,施展此法只需尸骨和咒语,无需搞这么大阵仗,之所以如此,自然是这位前任清平教主在故弄玄虚。
片刻后,悬停在空中的两张黄符骤然自燃,化为两团火焰消失,四下的风也渐渐停歇。
屋内并未如当初那样有阴魂出现,更未出现鬼雾。
含灵皱了皱眉,心下大感意外。
“仙师,如何?”
周见深适才只觉阴风附体,大气也不敢出,现下风停符尽方才发声询问。
“好生奇怪。”
含灵盯着那两具尸身,缓缓道:
“她们竟连一丝一缕魂魄都不曾剩下,便是死了数年之尸也不该如此。”
除非……她摸了摸自己的眉心,除非是被自己的“天魔引魂咒”吸去了。
“魂……魂都没了!”
周见深脸色惨白,颤声道:“可……可是有妖邪作祟?”
含灵却不答,转身看向站在县令身后的荀捕头,朝他招了招手。
“我?”
荀捕头指着自己鼻子,看向周见深,见后者点头,他方才走到含灵面前拱了拱手。
原本以他老荀的性子,才不会对一个小丫头假以颜色,不过,见了含灵适才手段,他才知这位仙师虽瞧着不靠谱,但并非坑蒙拐骗之辈。
“这二人是何时死的?”含灵问,
“一个昨日戌时三刻,一个今日卯时初。”荀捕头答。
“本案死者皆为这般形容枯槁?”
“形容枯槁?啥意思?”荀捕头咧嘴歪了歪头。
含灵莞尔一笑,“就是……都成了干尸吗?”
见她展颜,邢捕头只觉四下明丽,宛如春暖花开。
这丫头……端的是漂亮啊!
他心中这样想,脸上却没有失态,回复道:
“最近十日的都这模样,怪的很!”
“以前的尸身并非如此?共死了多少人?这样的有几个?”
荀捕头想了想,答道:
“两月来,共死了十九人,十日内死了七人,都这般鬼摸样!”
“她们的尸身都安葬了吗?”
荀捕头挠了挠后脑勺,苦笑道:
“都这么久了,仵作也瞧不出死因,大多都领回去了,估摸着大多都埋了吧。”
“多谢。”含灵转身望向周见深,说道:
“烦请县君寻一处空地,再告令各家苦主,将另外十七具尸身聚于一处……”
她顿了顿,缓缓道:
“贫道要开馆验尸!”
“开……开棺验尸!”
周见深和荀捕头异口同声,皆睁大了双眼。
含灵点点头,淡淡道:
“这屋中二人魂魄不存半缕,若其余皆是如此,则大抵有厉妖作祟,诛杀此獠或可救回亡魂,如若魂魄被吞噬化尽,故人将永无轮回之时,望苦主好自为之!”
“好……好……”
周见深抹了抹额上虚汗,朝荀捕头道:
“听到了?需几日?”
“啊!这……这……”
荀捕头看向县尊,又看向含灵,苦着脸道:
“怎么着,都……都得五六日吧。”
周见深大手一挥,“本官许你三日,地方嘛,就在城西马场外!”
荀捕头张着嘴,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含灵淡淡一笑,“贫道先行告退,三日后,城西马场……开棺验尸!”
说罢,她领着四名护卫翩然而去。
……
三日后,清河县城西,马场外。
原本已晴了十余日的天,今晨却下起雨来,现下已近日暮时分,这雨淅淅沥沥也未见停歇。
马场周围人声鼎沸,衙门差役、各家苦主、围观百姓将马场外的空地围了个水泄不通。
空地之上,摆满了棺材,横七竖八整整十七口!
“我的儿啊!你死得好冤啊,死了还不得安生啊……”
人群中一名老妇“扑通”一声瘫倒在地,她身形臃肿,嗓门也是不小,哭嚎声引得人人侧目。
“翠兰,我的翠兰,你……你死得好惨啊……”
“娘啊,娘啊,呜呜呜……”
“妞儿啊,你就样走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你……你忍心吗?”
“老天爷!清河百姓冤啊!官府抓不住真凶,还要打扰亡人,作孽啊……”
片刻后,人群中哭声震天,有嚎啕倒地的,有痛心疾首的,更有想冲上来却被差役压在地上的。
更多的,是一脸稀奇,嘴角含笑的无关闲人。
“咣当!咣当!”
人群外响起了声声铜锣,在阵阵“回避”声中,人群在差役的驱赶下纷纷避让,让出了一条通道。
两张小轿经过通道,鱼贯进入空地,县尊周见深和仙师李含灵一前一后,各自下了轿。
含灵今日白纱覆面,换了一身素色道袍,原本披散的长发束成了高高的道髻。
“诸位乡亲父老!”
周见深朝人群拱了拱手,提高嗓门道:
“近来,本县妖邪横行,已有多人惨遭荼毒……”
人群的喧嚣渐渐小了下去,他的声音越发清晰。
“本官身为一县父母,视全县百姓如自家骨肉,今骨肉罹难,父母岂不痛心疾首!”
他叹了口气,又道:
“故而不辞劳苦,跋涉山野,亲去千年道场紫青观拜谒,请来得道仙师为我清河化危解难!今开馆验尸,也是奉仙师之令,只为缉拿妖邪告慰亡灵!”
说罢,他朝身侧的含灵拱了拱手,众目睽睽,含灵不愿扫了这位县尊老爷的面子,当下还了个道礼。
“仙师,可要说几句?”周见深问道。
含灵摇了摇头,径自走向早已准备好的法坛,赤一、紫一等四人也走到法坛四角站定。
“轰隆!”
天空突然闪过一道闷雷,雨下得更大了。
众人有雨伞的纷纷举起雨伞,没伞的便以袖口遮住头顶,却无一人离去。
含灵从法坛上抓起一把符纸猛地一挥,黄色符纸在雨中散开,纷纷扬扬飘落。
与此同时,四名暗阁护卫也抓起各自面前的符纸,一起洒向空中。
漫天黄符飘飘荡荡,宛如缤纷秋叶。
含灵抽出坛上木剑,口中念念有词,然后举剑一挥。
四下狂风大作!
大多数棺木中飘出缕缕清影化入风中,雾气渐渐弥漫。
这雾气遇水成烟,不多时便覆盖了整片空地,烟瘴中隐隐有悲戚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