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帝案 第60章 授人以柄

作者:陆亦佳 分类:悬疑 更新时间:2024-05-29 05:2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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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厢车奔驰于城西的黄泥小路之上,王老瓮坐在厢车里,盯着脚边的那只麻袋,心里痒恨不住。厨子李由被塞在麻袋里,左拱一拱,右扭一扭,青虫一般,片刻不宁。瞧着又并非想要挣脱,似乎只是寻一个舒坦的姿势。麻袋不够宽松,他扭拱了许久,最后只得屈膝抬腿,两脚朝天,抵住袋角。又将两肘撑开,头枕着双手,摆成了个小四角粽,似乎才终得安适。可才消停片刻,他又开始低声吟起来。王老瓮惊了一跳,怕被车外路人听见,忙伸脚去踢,车子却猛然一颤,踢了个空,跌倒在车板上。却听李由低声问道:“你好生躺着莫乱动,跌坏了脊骨,便再也做不得末色杂扮了?”

此话一出,将他吓得惊惶惶的,将才在村旅舍的那间房里,李由只在昏暗中看了他一眼,竟能认出他的旧营生来。两个帮手将那人塞进麻袋抬上车后,他才悄悄地爬进车厢,可谓极小心,并未发出声响,李由却能凭者他跌倒的动静,便能辨出是他。王老瓮不由得懊悔,不该让李由瞧见自己的脸来。难怪那雇主不愿自家动手来劫捕他。好在等到了那约定的地头,交了人,得了钱,便可脱手。等后背疼劲过去,王老瓮费力地爬了起来,坐倒旁边的凳上,见李由仍然摆着四角粽子样儿,随着车身不住地摇晃,嘴里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什么,但声音却轻了许多。那雇主劫走李由,自然不会轻易叫他脱逃,他这性命恐怕也难保。王老瓮眼里瞧着那麻袋,怒气渐消,反倒生出些怜悯来。王老瓮原是芮县杂耍班班首,前不久领着一班人来京讨生活,住在黄堆三桥附近,可他也不本分,怂恿杂耍班里的一个哑子偷盗、抢劫,来钱果然快了许多。可京师不同于关东,地界行规森严许多,各个游侠都有不同势力范围。黄堆三桥却归游侠池七把持,他只能搁下颜面,去池七面前拜了炷香,哪曾想池七差给他的第一桩差事便是劫持厨子李由。

又向前行驶了小半个时辰,此时北边传来轧轧声,王老瓮忙跳下车,天色已暗,脚下没注意,被绊倒在地,前面驾车的哑子过来扶他,他心里羞恨,一把甩开哑子的手,费力地爬了起来,硬挣着腿,走到车前张望,一辆车子缓缓地驶了过来,到近前时,才看清是辆载货的骡车,牵骡拉车的是个四十来岁的高个男子,正是池七嘴里的那雇主。雇主拽停了骡车,虽然四周无人,仍压低声音道:“人可带了?”

王老瓮挺了挺身子,点头应了一声。雇主问:“真是那人?”

“不会错的!”王老瓮道,“那人相貌与你的那副图像吻合!”

“好!”雇主从怀里掏出一块金饼递了过去,手微有些发抖。

王老瓮见状,却没接,放硬了语气:“这太少了。此人至少值五块金饼。”

“我没带这么多金子!”雇主摇头道。

“那明日此时,再来交付!”王老瓮坚持着。

“说定此日,便是今日!我还有二块金饼,尽数给你。若还反悔,莫怨我……不顾情面……”雇主从怀里又掏出二块金饼,手抖得越发厉害。

王老瓮听到“颜面”二字,顿时一阵恼恨,但一想到他是雇主,惹恼了他,说不定连那两块金饼也不肯给了,便忍住了气,伸手接过那二块金饼。他转头朝哑子点头示意,哑子便去车厢里扛了麻袋下来,放到了那骡车之上。雇主凑近麻袋仔细地瞧了瞧,王老瓮一直盯着,怕李由叫嚷,李由却一声未发,也未扭动。雇主有些疑惑,却没再言语,转身拽着骡子,匆忙驱车离去了。王老瓮捧着三块金饼,一直望着骡车远去,那人身手,甚是生疏。

雇主姓任名云,乃是一间药材店铺的老板。任云见天色越发昏黑,路上前后都没有人,才拽着绳子,停住了骡车。将才交接李由时,他怕那老瓮反悔,又怕周围有他的帮手,才没敢查验。此刻他凑近了麻袋,细细听着,却没动静,又用手戳了戳,也没动静。莫非是死了?他忙又加力戳了戳,麻袋突然翻了个滚儿,惊得他一跳。随即麻袋里传来嘟囔声:“是我!莫要再戳了!”

任云吃了一惊,忙又驱骡赶车,继续前行。池七赶着骡车,将李由载到了六村堡的一个小院里。数日前,一个相貌威严的男子来到他铺子,瞧他身形面相,那人约莫三十五六模样,额宽鼻挺,一副富贵相。那人说有件要紧事,将他喊道无人之处,沉声道:“我知晓堡西头鳏夫汪郏的尸首去了哪里?”

任云听了,头“嗡”地一声响,差点昏倒。原来作为药材店铺的老板,任云时常外出去陇西,甚至西海郡采买药材,一个多月不曾回家,也是家常便饭,不过长时间不在一起沟通,夫妻两人感情不免出现了一些生疏,生疏会降低信任,不信任易生猜忌。这日他从陇西采买药材归来,却见夫人房中竟有一名男子,此人正是堡西头鳏夫汪郏,其妻已去世多年,却一直未见其再迎娶。任云疑两人在背底下有染,当众大怒,抄起菜刀就砍,鳏夫汪郏被他砍死,杀了人后,他才冷静下来,未再去杀其妻。其妻也吓傻了,稍后缓过神来,放声哭了起来,他怕邻舍听到,忙过去捂住了他的嘴,其妻便趴在他的怀里哭了起来。他虽未哭,先怒后惧,此刻有些麻木,直到天黑才渐渐地缓过神来。渐渐妻子怔怔地坐倒在墙脚边发呆,他一阵心痛,可事到如今,只有设法掩盖这杀人之罪,于是横下了心肠,强行将妻子拽起来,他用铺盖将鳏夫汪郏的尸首裹了起来,然后搬到屋里的独轮车上,逼着妻子在前拉着车,自己在后面推,趁着夜色,悄悄推到滗水,在铺盖里塞进石头,用麻绳捆好,再将汪郏尸首沉入水底。翌日,他让妻子带上盘缠,去老家颍川避些时日,也是怕她在村里,难免会漏了嘴,对邻居则称其妻回乡舍亲去了。他原以为此事被遮掩过去了,却不曾想有人竟拿此事来威胁他。

那人却冷着脸,等他略略平复后,才又说道:“你得替我做一件事!”

任云狐疑道:“什么事?”

“捉一个人!”那人说出嘴来。

任云好奇着:“捉什么人?”

“厨子张由!”那人声音不大,但丁池听来却似极重。

“这等事!”任云谢绝道,“我是做不来的!”

“杀人你都杀得来——”那人反问道

“你……威胁我!”任云声音发颤。

“莫要费话!绑了那人,堵住嘴,塞进麻袋中,送到城西二十里六村堡北第五邸,门前植了几株槐树。”那人以不用质疑的语气吩咐着,“此乃钥匙,你将那人锁到房里之后,在院门前插一根槐树枝丫。还有一副像绘了厨子李由相貌,你以此为凭!”

那人说完,便将一把钥匙、一副画像塞到他手里,随后转身离去。那人走后,任云呆立半晌。他知道若去官府自首,汪郏与自己妻子并无奸情,此事实乃自己失手杀人,一旦自首,必是重刑。他苦思冥想,终于想起一人,此人便是游侠丁池,这十里八村都是他的地界,他手下有无赖泼皮大几十号人,任云也曾被他索要过钱物。如今遇到这等难事,只得搁下颜面来寻丁池,又不敢将事情说透,丁池见他言语含糊,虽有些恼恨,却仍给他寻了一伙人帮他忙。任云见到了这伙人,原来是一个侏儒、一个瘸子、一个哑子、一个聋子。他虽失望透顶,却再无他法,只好将此事托付于他们,将那副画像一并给了他们。不曾想,这伙人竟做成了这桩事情,虽说临时反悔,多讹了两块金饼,总好过自己去干那劫捕之事。

来到那人约定的六村堡北第五邸之后,他将装有李由的麻袋从骡车上搬了下来,费尽全力地扛在肩头,扛进了屋里,将装着李由的麻袋放在了前院的厅中之后,便急匆匆离开前厅,锁上院门,他倒是未忘记在门上插上一根槐树枝,却忘却了那人曾吩咐过要用破布条堵住李由的嘴,并且要细查他身上是否携有利刃。

任云哪知李由在麻袋里一直留意着自己的一举一动,等他走远之后,李由便掏出他随身携带的小刀,先前劫持他的那伙人慌慌张张也未曾搜过他的身,再加上任云也忘了搜身,这才给他留下了逃走的机会。他用小刀割开麻袋,钻了出去,跑出厅堂,踩着院角的一口空缸,爬上墙头,跳了下去,沿着滗水朝北逃去……

一个时辰之后,小院外羊肠小道上传来“嗒嗒”的马蹄声,一群骑士朝着宅邸奔来,来到宅外二十步的样子,其中一人举起右手,众骑士当即勒马停下,那人翻身下马,快步朝宅院大门走去,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原来院门上插着一根槐树枝丫,他就是那个曾威胁任云的神秘人,当即将门上的枝丫扔到一侧,随即掏出铜钥匙来将大门打开。快步进了前庭,绕过月门,进了厅堂,却见地上躺着一个破了个大洞的麻袋,他的眉心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蹲下身来嗅了嗅,麻袋里有一股汗臭的味道,他当即明白他所要劫的那御厨应曾在此麻袋中呆过,不由得又气又恼,大骂任云办的好事,李由身上肯定暗藏着利器,任云这厮在稀里糊涂中竟忘记了搜身,以致李由用此器戳破麻袋后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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