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片之上原来应刻着字迹,只是随后被人刮掉了。毛莫如跳出颜色最浅的那片,对着亮光看去,却瞧不出异样来。他找来一块炭棒来,在竹片上涂抹了一层,又用湿布擦去。炭灰留在凹痕之中,显示出几排数字。毛莫如取来《道德经》,按照数字比对着,经过数次摸索,终于拼出了八个字:主上见疑,早做准备。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有人已提前通知了夏贺良,皇帝已经对他们起疑了,让他们早做打算?颜色最浅的竹片,无疑是夏贺良收到的最后一份阴符。夏贺良虽收拾了青霄观里的东西,却并未逃走?不仅不逃,还在今日早朝提出让李寻、解光担任三公之谏议,这又是为何呢?这完全不符合逻辑,这世上哪有从容赴死之人呢?还有一点值得推敲,这个用阴符通知他逃走之人又是谁呢?他只觉得这个谜团越来越浓了,他喊来身边的都尉道:“先去向青霄观周围邻居打听这些天夏贺良有没有接触过奇奇怪怪的人!再去搜查观里每一寸墙壁、地砖,一丝一毫也不能放过!”
“诺!”都尉领命正欲出门,此时一个军士急匆匆地跑进屋来,跟他撞了个满怀。毛莫如不禁皱起眉来,还未出声呵斥,却见那名军士跑到他跟前,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毛莫如脸色微变,嘴唇抿了下,握着《道德经》的右手稍微颤了一下。沉默片刻,他从怀里取出一块布帛,将竹简和《道德经》都包裹起来。起身走向门口,走到门口处又回过头来,对都尉道:“快去查!我一会儿回来听消息!”
伴随着都尉“诺!”的应允之声响起,毛莫如已经快步走出了屋子。都尉揪住那名军士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名军士道:“赵玄发现了李寻与解光来往的大量信扎!”
二个时辰之后,北军狱甬道里,十名军士高举火把走在前面,将潮湿阴暗的甬道照得跟白昼一般。光禄大夫毛莫如负着手跟在他们后面,走得并不太快。甬道的尽头那间牢房里关着的,正是国师夏贺良。这位前几日还炙手可热的风云人物,如今却已经成为了阶下囚,而且还被定为此案的主谋。毛莫如故意走得慢一点,就是想要牢狱中的人多受些煎熬,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片刻时寸。甬道终于走到了尽头,毛莫如却看到一张方脸之上长着一副浓眉的男子淡定地站在木栅栏之后,此人正是夏贺良,仿佛他才是那个前来探监之人。毛莫如当即呵斥道:“放肆!见了本官还如此倨傲,不肯行礼吗?”
“谁放肆!你虽官秩千石,然贫道乃大汉国师,道教宗主。你应向贫道行礼才对!”夏贺良不屑道,“毛莫如,你狐假虎威!贫道并不怕你!”
毛莫如冷笑:“你已是戴罪之身,阶下之囚,还敢大言不惭!”
“未经三司定论,你敢说贫道已是戴罪之身吗?”夏贺良冷冷道,“究竟是谁给你的权力?我看你才是大言不惭!”
“反道惑众,奸态穷竞!”毛莫如道:“这可是陛下在大殿之上的金口之言啊!”
夏贺良却道:“贫道所习之道明明昭昭,久无效应,乃所学不精,非道之过也!贫道绝无窥伺三公之位的野心!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毛莫如从身后取出一个小包袱,解开来,里面放着那片竹简和一本《道德经》,向前伸了伸。他不怀好意地看向夏贺良,问道:“麻烦国师给本官解释下,此乃何物啊?”
夏贺良眯起眼睛瞟了下他手里之物,淡淡道:“贫道不知此乃是何意啊?”
“何意?你还要给我装到什么时候?”毛莫如冷笑道,“本官给你提个醒,这份竹片乃是阴符,而这本《道德经》就是母本。两者对照起来,就有了八个字‘主上见疑,早做准备’,请国师给解释一下,此乃何意啊?”
夏贺良脸色微变,又平复下来:“就凭这个给贫道定罪吗?”
毛莫如冷笑着:“这么说,你也承认了这点了!”
夏贺良沉默,毛默如盯着他的脸:“阴符竹片此乃极度机密的传递消息手段,你怎么会有这个,又是谁在给你传递阴符?”
夏贺良摇头道:“贫道不知你在说什么?你们既要给贫道定罪,再多加一条也无妨!”
毛莫如一时语塞,竟然答不上话来。他本想带足人手,给夏贺良一个下马威,不曾想在此却碰了一鼻子灰。他只得挥了挥手,军士们迅速地退出了甬道,只留下了夏贺良和他。此时,毛莫如才道:“夏贺良,就算你再巧言令色,此次的牢狱之灾也是躲不过去了。不过你只要和本官好好合作,或许还能留下一条生路。”
“合作?”夏贺良双眉一扬,挑衅地看着他。
“供出此案背后的主使之人?”毛莫如压低声音。
“主使之人?”夏贺良突然笑了起来,“你是想让贫道诬陷李寻、解光?贫道劝你死了这条心吧!贫道就是死,也是不会出卖朋友的!”
毛莫如铁青着脸,忍住怒气道:“‘复受命’之举谋划缜密,布局宏大,牵涉甚广,绝非尔等三人所能为之。”
“贫道听不懂你什么意思?”夏贺良一脸茫然道。
“那本官就给你再提个醒吧!”毛莫如阴笑道,“博山侯孔光在任上故意不作为,致使朝廷内忧外患,又与新都侯亲厚,结党营私,图谋不轨。用阴符竹片与你传递消息的那人究竟是不是孔仁?只要你指认他参与了此案,就能为你减轻罪责!”
“孔光?”夏贺良咧嘴笑道,“贫道与博山侯不认识,他怎么会参与此案?你怎可以如此罔顾事实,张冠李戴,指鹿为马?”
毛莫如拔出腰间铁剑,色厉内荏地呵斥着:“夏贺良!你信不信本官一剑刺死你!”
夏贺良将脑袋探出木栅外,冷笑道:“来啊!你有能耐就一剑刺死贫道吧!”
毛莫如握着铁剑的手微微颤抖着,稍顷才慢慢冷静下来:“姓夏的,本官再说一遍,这是你唯一一次活命的机会!”
“贫道要是怕死,又怎会向陛下推出‘复受命’方案?”夏贺良讥讽道,“姓毛的,你不用再嚼舌根了!”
“即使你不怕死,可你心中难道真的没有怨气吗?”毛莫如耐心地解释着,“有些人怂恿鼓动你推行‘复受命’之举,却在关键时刻临阵退缩,却使得你独自承受整个大汉官场和士族子弟的怒火,对于这些人你真的任其安居其位吗?”
“你是说解光、李寻吗?”夏贺良笑道,“这不能怪他们,他俩本意也只是借助‘再受命’之举,来整顿一下官场的风气,缓解大汉帝国的内忧外患而已。况且他俩也被投入大狱,何来安居其位之说呢?”
毛莫如双眉一扬:“李寻不过是骑都尉而已,解光虽任过司隶校尉,也断不能搞出如此大的阵仗来,让你去攀附妄为!”
“搞出如此大的阵仗?”夏贺良眼神一凛,“听你的意思,此案详细情况你似乎很清楚啊?究竟是谁授意你让贫道去诬陷孔光的?”
毛莫如不慌不忙道:“话不能乱说,这起案子明明是尔等意欲夺取三公之位,而假借‘再受命’邪说来蒙蔽圣聪,混淆视听,解光、李寻与你是同谋不假,但尔等背后还有筹谋之人才对!”
夏贺良摇头道:“闹了半天,原来你要贫道诬陷的是孔光?”
“孔光?如果他被确定为这次‘再受命’闹剧的幕后主使之人,他这个三朝元老自然就无法在朝堂上有任何影响力了!”毛莫如满眼期待之色,“他虽是圣人之后,然而一旦有了污名,他还能再翻得起浪来吗!”
“姓毛的,你果然是一个小人!贫道一点也没有看错你!”夏贺良鄙夷道。
“小人?小人又如何?总比死人强!”毛莫如笑道,“此次因形势所迫,陛下震怒,的确会让你坠入谷底,但只要你一口咬定孔光,不但可免去死罪,而且你麾下的方仙道教众也可既往不咎,逍遥自在。怎么样,这笔交易,你很划算啊!”
“贫道要是诬陷了孔光,皇帝会相信吗?”夏贺良问道。
毛莫如得意洋洋坦诚着:“他相不相信都无妨,关键是深受陛下宠幸的董贤,虽已被赐予了不少财帛,但毕竟根基较浅,陛下欲进他爵位以巩固其在朝堂上的势力久矣,而拿下孔仁恰好就给了陛下一个替董贤加官进爵的由头,陛下必不会介意此举的!”
“听起来,确实不错!”夏贺良点了点头,“若是贫道按照你说的做了,博山侯的确是前景不妙了。扳倒他,倒也不是痴人说梦!”
毛莫如暗喜,夏贺良终于上钩了。他干咳一声道:“夏国师悟到这点就好,早日写好供述,画押对质,就可以早日出狱了!”
却不料夏贺良笑道:“贫道恕难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