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邪？”李寒崖气息一凝，右手已稳稳搭在腰间的厌离葫芦上。
他张开【虚监通玄】，目光定在李四郎那已经扭曲变形、蠕动不止的面庞上，只见其周身红色煞气狂涌，却并未发现妖邪特有的黑绿色气息。
“嗯，不是妖？”李寒崖有些意外。
真禅和尚伫在一旁，双手合十，沉声解释道：“施主，你可知道【龙】为何物？龙者，可大可小，能升能隐，能屈能伸，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所谓兵煞，乃是修炼龙煞之气，与己身合而为一，若炼化失败，则化身为龙子。”
就在说话的功夫，一直默默守护在侧的黑氅男子突然冷笑了一声，声音沙哑地说道：“看来李四郎失败了啊，可惜，可惜...”
“失败？”李寒崖听到这个词汇，目光向前。
那李四郎仿佛脚下生根，一动不动站立在原地，面部的血肉不断扭曲蠕动，宛如数条无麟的白蛇在面皮上翻滚纠缠。
“龙煞不能自然成长，只能相互纠合。因此...”真禅和尚面露慈悲之色，话语倏忽顿住。
因为李四郎动了。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言的“咕哝”声，手中的长刀如破空之箭，毫不犹豫斩向距他最近的路人。
一道黑影如闪电般掠过，黑氅男子已如鬼魅般出现在李四郎面前，双臂交叉，以惊人的力量硬生生地挡下了那道银色的刀光。
刀刃斩在血肉上，不仅没有传来血肉破碎的“扑哧”声，反而迸出一声宛如金属撞击的脆响。
真禅和尚轻轻挥手，示意李寒崖退后几步，解释道：“此位乃擂台的守望人，最少也是【开山境】的武者，身如铜墙铁壁，力能撼动山河，寻常刀剑难以伤之分毫。”
李寒崖默默看着，心里一动：这便是中境强者的实力...恐怕中境强者对抗下境的弱者，就如同猛虎扑羊，来者不拒。
此时此刻，也明白了这【生死擂】的含义，江湖武者在此寻求突破，或彼此吞噬，倘若不幸被龙煞侵蚀，那么守望人便负责将他彻底杀死。
这武者之道，真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啊...
难得见到武者战斗，四周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李寒崖回忆见过的几个武者，比如那位同是中境的厉百户，随意问道：“敢问大师是什么境界？”
真禅双手合十，虔声道：“贫僧不才，只修到了佛门第三境，【金刚】。”
果然，大和尚也是中境的大佬...真禅和尚，厉长风，面前这个黑衣男人，赵子逸监丞，李寒崖默默对比自己见过的中境大佬，好像就属自己的监丞赵子逸最弱，他是儒门的【君子境】。
“为什么人都凑过来了？”李寒崖有些不解，虽然战斗很热闹，但走江湖的人又不是市井群众，应该见惯了厮杀才是。
“这化成龙子的江湖客被杀后...”真禅和尚顿了顿，声音变得有些飘忽，续道：“他的身体将被回收。”
李寒崖喃喃重复道，“回收...”
真禅似笑非笑，表情古怪，“李施主，你以为龙煞是怎么来的...”
真禅的解释如重锤般打入他的思绪，李寒崖按住心神，思维扩散：“初来天启时，听逃难百姓说，龙君行雨，淹没农田，以为这方世界的龙，与书中所写仿佛，但听大师的描述，这龙仿佛又是什么邪门至极的东西...”
所谓武道，竟然是登龙之道！
就在他思绪发散时，黑氅男子运拳如风，侧身闪过李四郎的刀锋，下盘一沉，暴起近身，继而辗转身子，在毫厘之间躲过李四郎的横斩，双臂沉到身前，周身红色气息暴涨，拳拳如开山裂石，绵延汹涌而至，结结实实打在那异变的李四郎身上。
这一发杀机引起了一阵惊呼。
李四郎闷哼一声，嘴里咕哝着听不清的话语，整个身子毫无征兆的炸裂开来。紧接着，漫天的红色碎肉如倾盆大雨，带着古怪难闻的腥臭，连绵落下。
李寒崖张开【虚监通玄】，凝神观察，发现李四郎身上的部分煞气进入了杀死他的黑氅男子体内。
“戴天。”
真禅和尚双手合十，嘴唇迅速开合，在悠扬的吟诵声中，以他的身体为圆心，倏忽生成一道淡淡的圆形气罩，将他和李寒崖笼在其间。
路人纷纷伸直手臂，彼此摩肩推搡，张开布巾，竞相去接那随意飘洒的白色碎肉，仿佛那是什么至宝一般，却无人去理会早躺在地上的另一具尸体。
真禅拍了拍李寒崖肩膀，“走吧。”
李寒崖默契转身跟在他后面，向着黑市的更深处前进。
没还走几步，一双强而有力的手掌落在他的肩膀上，手指关节因紧绷而微微泛白。
李寒崖疑惑地看向旁边的大和尚，见他周身气息鼓荡，眼中瞳孔急剧收缩。
“大师？”李寒崖低声呼唤，语气中带着一丝探询。
“不要出声。”真禅的声音无比低沉，宛如水潭下的暗流。
李寒崖的目光随着真禅和尚移向身后，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倒吸一口冷气。
那些原本争抢着血肉的路人，不知何时已停止了动作，僵硬地站立着。他们的面部肌肉开始迅速剥落，露出了底下扭曲蠕动的白色血肉。
也包括那个披着黑氅的开山境男子。
真禅和尚一拍他肩膀，语速急切：“你的修为尚浅，我来断后，你迅速离开此处。”
方才已经见识过中境武者的威力，自己这点修为不仅帮不上什么忙，反会让真禅分心保护自己。
【开山境】的武者，恐怕只需泄露一丝气机，就足以致自己于死地。
至于这些武者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人化妖，人化龙...
电光火石，一触即发，李寒崖没时间想这些。
下一息，那黑氅武者已大步欺到身前，双拳并拢，一道煞气携开山裂石之威，直奔真禅面门而来。
李寒崖双腿发力，矮身闪过几道刀气，凝神运起【屏气匿形】神通，身形迅速虚化，在众多龙子形成合围之前，如幽灵般突破了包围圈。
真禅双眼微阖，双掌并拢，喃喃道：“不动。”
他双瞳泛出湛湛金光，裸露的皮肤瞬间变得如同玉石般洁白坚硬，身躯急剧膨胀，转瞬间化作一尊坚不可摧的佛门金刚，巍然屹立在黑氅武者面前。
两人同时挥臂，拳风相交，各自被对方震的沉退一步，仿佛在四周炸响了一声焦雷。
其余【锻体境】的武者被两人气息波及，轻则撞飞在地，重则伤筋折骨，随着两人拳意不住相击，四周的砖瓦被猛烈的拳风卷起，不知主人的血肉四向横飞，将四周数尺清成了一片白地。
另一边，李寒崖借着【屏气匿形】遮掩身形，身后追兵渐少，与其同时，黑市的守卫们也已察觉了前方的异动，他们如同夜色中的猎豹，一道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在墙头掠过，向着擂台的方向迅速聚拢。
“这黑市本就是违章建筑，也不能周知官府，不知大师可有脱困之法...”
李寒崖脚下不停，得【一虎之力】加持的身躯状硕矫健，但这方黑市小径盘曲迂回，一时间竟无法找到来时的路。
“已然忘记了方才拐了几个弯...”李寒崖心中喃喃，脚下的步子不自觉慢了下来。
又走了几步，李寒崖眉宇间疑惑之色愈重，不得已停下步子，四顾张望，“怎么感觉这条路如此陌生。”
眼前是一条笔直小路，两侧白墙斑驳，脚下黄土凝实，左近并无摆摊的黑市商户。
正欲回头，只感一阵煞气扑面而来，李寒崖下意识矮下身子，那股煞气却在空中一转，竟直勾勾撞在了他胸口。
在身子如断线纸鸢般飞出的瞬间，胸口【君子玉】传来一阵凉意。，李寒崖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他能看到我！”
让若不是【君子玉】抵挡，自己此刻恐怕已经筋骨尽断，命丧当场。
几乎是同时，另一个念头涌上心头，叫李寒崖心中猛地一沉：“他能看到我，说明至少比我高出一个境界...是【开山境】武者！？”
李寒崖在半空中尽力调整自己的姿势，左腿用力一蹬，右腿微蹲，摇摇晃晃地趴住了地面，最终勉强稳住了身形，落在地上，。
他凝神望去，只见巷口处站着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那人身着黑市保镖特有的青色长衣，面部被一块黑布遮盖，本该是眼睛的地方，只剩两条缝隙，面上尽是不断蠕动的白色血肉。
“还好不是黑氅男...”李寒崖心中为真禅大师吁了口气，脑子飞速转动，思索脱身之法。
对面最少是【开山境】，哪怕有【仙录】神通加持，但自己并不精通防御，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君子玉】最少还能承受两下攻击...李寒崖将手摁在厌离葫芦上，但是它并无反应。
也对...对方不是妖物，自然也无法触动嗜妖的厌离葫芦...
可这东西凭什么不是妖物！
李寒崖来不及细想，身子本能向后一撤，一道黑影已出现在面前，一条长棍带着残影劈面砸下。
这时，另外三道黑影自李寒崖身后涌出，一道架住长棍，另外两道成合击之势，斩向那人肋下。
原来，李寒崖已在方才捏碎了大儒吴慎赠予的三枚棋子，兵法大家，落子成兵！
吴慎是【正心境】的大儒，哪怕是随意落下的棋子，长期被他气息温养，也有中境强者的实力。
这三名棋卒无面无甲，通体漆黑光滑，周身气息澎湃，宛如影子直接凝成。它们不言不语，只迅速结成战阵，把李寒崖牢牢护在身后。
趁着三名棋卒与“龙子”战在一起，李寒崖又将王肃赠予的儒家法言取在手中，心中思量：
“我可以直接翻墙逃走...但倘若将这武者留在此处，不知道大师能不能顺利脱身...”
“现在自己体内有才气三缕，倘若全力施展斩青霜，也不知能不能破对方的防。”
“不管了，砍完再跑。”
念头飞快闪过，其中一名棋卒俨然是另外两人的队长，仿佛心有灵犀般，只伸手往怀里一抓，一柄黑色长刀出现在手中。
棋卒队长将长刀一抛，李寒崖一步向前，稳稳接在手里。
此时，三名棋卒两人在前，持着盾牌，一个在后，持着长枪，只要那武者攻过来，两面盾牌便合在一起抵御煞气，待他换气的瞬间，长枪如星如芒，刺向他的胸口，却不能贯穿他的皮肉。
李寒崖一愣，“没法破防啊？”
毕竟是【开山境】，还是皮糙肉厚，寻常武器不能伤之，更枉论这才气化成的卒子...
上次在隧道中，斩青霜一刀割下了妖兽头颅，但那是在厉长风先行破了对方防的情况下。况且，就算是同境界，妖物应该要比人类武者弱一些。
李寒崖梳理好各种信息，启动【虚鉴通玄】，目光如电，扫过那龙化武者魁梧身躯，只见对方全身被红色煞气所笼罩，一股狂暴的气息随着他猛烈的拳风四散飞溅，重重地撞击在两名棋卒高举的盾牌之上，溅出一缕缕青色气息。
“这东西，好像没什么脑子的样子...但这棋卒也只是拖延时间，早晚被他打散。”
他先行运转【屏气匿形】，再捏碎王肃赠予的“悄无声息”，身形在一瞬间变得朦胧，仿佛与周围的空气融为一体。
随后，他纵身翻滚，躲过武者挥舞拳头产生的煞气，一跃而起，跳到那武者背后，握紧棋卒幻化的黑色长刀，灌注全身才气与刀尖，剑锋如瀑，倾泻而出。
“斩青霜！”
一道淡青色刀痕骤然出现在武者背后，那武者狂啸一声，猛然回过头来，嘴里口中念念有词，说着人类难以听懂的话。
他那对细缝般的“眼瞳”中闪烁着狂暴的红光，整个身躯以一种几乎不可能的速度急转，放弃了对身后棋卒的追击，双拳如同雷霆万钧般合抱而下，猛烈地轰向自己的背后。
李寒崖在挥刀一击之后，见那龙化武者仍旧屹立不倒，便毫不犹豫舍了刀向后急退，准备捏碎“飞檐走壁”竹简，走为上策。
三名棋卒默契地将手中的兵器变幻成锋利的长枪，瞄准了武者那毫无防备的背部，尤其是那道闪烁着青色光华的伤口，三枪齐发，带着破空之声，一齐向那武者的要害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