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柄漆黑如墨的长枪,带着破风之声,齐齐穿透了那武者雄壮的身躯,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肉撕裂之音。
鲜血缓缓渗出,任那武者拼命挣扎,但三名棋卒的身形却如同轻烟一般,逐渐消散在空中,化为三道深邃的湛青色剑气,悉数没入武者体内。
转瞬间,那武者的身躯猛地绷得笔直,十指张开成虚握之状,喉咙中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那声音尖锐而扭曲,已不似任何人类所能发出。
剑芒如雾,将他周身笼罩在内,点点荧光浮现,宛如雾里青霜。
他的皮肤瞬间爬满蛛网般的皴裂,目光愈发疯狂暴虐。
正欲踏出一步。
伴着一声沉闷的爆裂,武者的身躯化作一滩白色的血肉,四溅开来,洒在黄土铺就的地面上。
“这三颗棋子,竟然灌注了剑意?是陈大儒?”李寒崖拍拍身上的土,心里有了猜测。
“嗯,这是什么?”滚滚血肉中,一个绣着金丝的黑色袋子格外显眼。
储物袋?念头一闪而过,李寒崖当即矮身拾起,塞到厌离葫芦嘴边,一口吞了。
方才,就在捏碎“悄无声息”竹简的瞬间,一道神念如同清泉般涌入他的脑海,告知他这项神通的有效时间仅能维持大约一刻钟。
他不敢耽误,四下张望,也不见真禅大师踪影,只好捏碎“飞檐走壁”竹简,纵身一跃,跳上最近的墙头。
就在此时,又有两名身着保镖服饰的武者匆匆赶到,他们的面部覆盖着不断蠕动的白色血肉,显得狰狞可怖。两人低头耳语了几句,随即迈开大步,走向那些被炸碎的同伴尸块旁,蹲下身来,张开“大口”,开始贪婪地吞噬起来。
论是之前的人化妖事件,还是今天的武者化龙子,怎么感觉都有点相似...
秦继口中的域外来客,青史的镇压之力,总与自己如影随形的怪事...这些事彼此纠葛在一起,仿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难道这一切与《仙录》有关吗...还是说另有幕后黑手?”李寒崖内心隐隐有些怀疑。
现在的局面不允许他多想,倘若连黑市打手都变异了的话,不久之后,镇抚司的百户甚至千户一定会赶到现场,当务之急是抓紧离开现场。
站在墙头俯瞰,李寒崖这才明白过来,黑市实际上是由众多蜿蜒曲折的小巷构成的复杂迷宫,它们相互勾连,错综复杂。若非熟门熟路之人,很容易在这曲折的巷道中迷失方向。
他举目四望,视线所及之处,尽是战斗留下的断臂残肢,一片狼藉。
“不知道真禅大师境况如何...”李寒崖深吸口气,平复体内气机,“但他乃是【金刚境】的强者,理应拥有脱困自保的手段...”
他跃动身形,无视那些错综复杂的巷子,只在墙壁间横移,迅速向黑市边缘移动。
数分钟后,正当他疾行之际,突然感到脚下一空,原本坚实的土墙竟在这一刻消失无踪。
方才全力施展【斩青霜】,体内才气已然耗尽,如今无法施展儒门一字法言,李寒崖只能张开双臂,勉力维持身形。
他弯曲膝盖,身躯微震,踉踉跄跄坠在地上,扬起一地尘土。
拍去身上尘土,站直身子,警惕地左顾右盼,发现自己正置身一条小巷里。
不远处还架着一处摊贩,仿佛丝毫没有受到方才动乱的波及。
倏忽之间,李寒崖瞳孔一缩,心中警铃大作。
那摊贩上摆满了层层叠叠的黄纸和一排排小罐,一位道人正站在其后,面色蜡黄,身形瘦削,五官显得格外促狭。
那道人扭过脸来,脸上绽出淡淡笑意,“小友,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原来是你...”李寒崖的脑海中浮现出在鬼市中的那次不寻常的邂逅,楚云白的警告声在他耳畔回响。他的面色瞬间变得凝重,目光如炬,直视那道人:“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那道人虽然形貌猥琐不堪,气度却是不凡,他对李寒崖行了个道礼,“吾行于天地,浩然之气常伴吾身,自在如梦,空识所至,皆为虚妄。”
言毕,他双目微阖,神色平静,悠然道:“贫道乃是太平道道人,道号空识。”
“空识...”李寒崖默默咀嚼这个词,不敢放松警惕。
几息以后,空识道人把头一歪,笑着问道:“小友,那天赠予你的符箓,可还带在身上?”
李寒崖不想跟他废话:“丢了。”
空识道人叹口气,“那还真是可惜,可惜啊。”
他神色一肃,发出仿佛呓语般的声音:“小友,可惜你佩戴的时间太短。”
李寒崖立刻后退,凝神戒备。
为什么自己总撞见他,莫不是他以神通勾我?这念头不受控制的浮现。
那道士也不生气,不疾不徐道:“小友,贫道自幼无父无母,无亲无故,十三岁入山修行,历经五十载,有幸得道祖垂青,方才铸成道基【空识梦】...此后下山度化世人,多行善事,至今又已二十年。”
你看起来就三十...对他的自述,李寒崖表示一个字都不信。
道人从摊子上拾起一道符箓,捏在手心,自顾自说道:“小友,何为祸,何为福?”
见李寒崖不答,他又说道:“倘若一名男子爱上一名女子,将毕生积蓄都赠予她,女子将钱财花尽,不同那男子结好,这又是福是祸?为祸者又是何人?”
“那男子一怒之下,挥剑自尽,谁又是罪魁祸首?”
“倘若他临死前化作妖物,将女子血肉吞噬,是不是要回自己的东西?”
道人仰头望天,语气平常,娓娓说完,目光又落在李寒崖身上。
“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不论儒、释、道、武,不论王、侯、公、卿,谁不是民脂民膏、寝皮食血?民化为妖,食其血肉,又有何咎?此乃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果然,人化妖之事与你有关!?”
话音落下,李寒崖脑海中旋即捕捉到一个画面:自己浑身生出黑色毛发,正在变成了一只狰狞的妖物。
就在这一瞬间,他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直觉,就连【君子玉】也无法挡下这道危险!
他不及细想,只将法诀一掐,大声喝道:“开!”
霎时间,四周景物旋转,天旋地转,他的神识如同离弦之箭,疾速向上攀升,直指那座仿佛悬挂在浩瀚星空之上的神秘露台。
然而,他在半空中看到,自己的身体正留在原地蜷缩成一团,皮肤上开始缓缓生长出漆黑如墨的毛发。
那道人轻轻仰起头,面庞上挂着一抹似是而非的浅笑,目光似乎穿透了尘世,投向那遥远的天穹,又似乎带着一丝玩味,与他的视线交织在一起。
“李寒崖。”他轻声说道。
正飘着,李寒崖的意识一沉,陷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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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市口。
二十余名镇抚司校尉手持重弩,将黑市外围团团围住。
领头的是一位身着蓝色云纹长衫、外披轻软甲胄的男子,他面容白净,鬓角染霜,唇上蓄着精心修剪的短髭须,单手拄着一把制式重剑,目光平视前方。
正是那日夜里在国子监看茶,楚云白口中的“司空渊”。
在他身后,两名武者如同坚石般伫立。其中一名浓眉大眼、面庞刚毅的武夫沉默不语,正是那晚随他而行的柴威。另一名则是一位身姿挺拔的女子,她束着干练的马尾,身穿文士儒衫,手中轻摇折扇。
三人面前,零散趴着几具尸体,尽皆黑衣蒙面,面上覆着蠕动的白色血肉。
“龙化...怎么会有这么多武者龙化...”儒衫女子脸上闪过一丝诧异,星眸在一众尸体间缓缓扫过。
“大人,就让我领人先行突入!”柴威迈步向前,声音坚定,主动请战。
“不必急躁。”司空渊轻轻甩动烟枪,在柴威的手背上轻轻一敲,语调平和,“我能够感知到,那黑市之中,至少藏匿着一位第五境的强者。”
高境武者,能够感知到其他强者的气息,或隐匿在视线之外的敌意。
柴威那平日里如同雕塑般不变的面庞首次露出了震惊的神情,他的瞳孔猛地一缩,仿佛被强光刺中,“第五境!”
第五境,那便是道门的【金丹】、武夫的【登龙】、魔修的【魔君】!
如此罕见的强者悄然出现在天启城,究竟所图何事?
“若是我与那黑市中的强者全力交手,恐怕这周边地带都将化为焦土。”
虽然司空渊轻描淡写说着,四周的校尉却悚然一惊,无一不感到汗毛倒竖。
第五境的强者,乃是行走于世间的巅峰存在,而在其之上,便是那些被供奉于庙宇之中,受万民敬仰的仙佛道君。当然,儒家的修行者不在此列。
“沈云,去瞧瞧。”
“得令!”那名儒衫女子郑重应了一声,随即身形一跃,如同一只轻灵的燕子,轻盈地落在了高高的房檐之上。
她闭目凝神,深深吸了一口气,周身的罡气随之凝结,如同实质。随着她的力量逐渐汇聚,一道威严的神君虚影在她背后缓缓浮现。
那道虚影头戴青巾,重面长须,手持长戈,威风凛凛。
随后,她睁开明亮的眼眸,目光如电,缓缓扫过黑市的每一个角落,秀眉忽地一蹙。
“大人,那里...好像还有一些活人。”
“龙化的,格杀勿论,活的,一并拘了。”
“是。”
沈云也不多话,只将笔挺的小腿在房檐上一登,地面霍然凹陷,溅起几片飞瓦。
随着神韵消失在视线中,司空渊又对柴威使了个手势。
柴威踏步上前,摆出一副躬身听令的姿态。
司空渊吸了口烟,吩咐道:“今日黑市之祸,恐怕与那位第五境强者有关。圣上定会过问此事,这几日且将黑市封了,有些大人又要坐不住了。”
柴威双手抱拳,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无奈:“早知龙化之祸害无穷,却始终无法彻底根除这黑市...”
“柴威,世间之事,并非尽是刀剑所能解决,更多的是人情世故。”
“大人,我不懂这些,我就知道,杀人。”
司空渊话锋一转,忽地问道:“柴威,我问你,你是否会在意自家鸡舍中死去的鸡有多少吗?”
“我没妻室...我家也不养鸡。”
“我是说如果。”
柴威面色一沉,似有所悟,讷讷的不再说话。
另一边。
沈云沿着蜿蜒的小径前行,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道路两旁散落着残破的肢体和苍白的肉块。
忽然间,她耳廓一动,捕捉到前方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
她的身体瞬间紧绷,双腿猛蹬地面,如同离弦之箭般迅猛射向前方。
与此同时,转角处闪出一名披着千疮百孔的黑色大氅的壮汉,脸上蠕动着的白色血肉不住跳动。
“最少是【开山境】中期,染煞以后,实力接近【开山境】后期...”沈云在心中默默做出判断。
而镇抚司千户的标准是至少达到【先天境】,比【开山境】整整高出一个大境界。
沈云的双眸骤然一凝,瞳孔中闪烁起暗金色的光芒,她的背后再次显现出那位青巾长须的神君虚影,神君粗壮结实的手臂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直挥而出,正中那壮汉的胸口。
“轰。”
一声巨响如同焦雷般炸开,璀璨的金色罡气在壮汉的胸口激荡开来,裂纹在其胸口迅速蔓延,如同蛛网般交错。
那壮汉在这一击之下,瞬间化为一滩模糊的血肉。
鲜血淋满沈云的身子,她却丝毫不以为意,体内灵识触动,身体猛地向前一跃。
倏忽间,她的背后爆发出灿金色的烈焰,那炽热的火焰甚至将周围的泥土也一并点燃,形成了一片火海。
沈云站定身子,回头去看,只见一位白衣和尚正站在猎猎风中,他面容俊朗,肌肉结实如雕塑,但身上布满狰狞的伤口,仿佛刚经历了一场血战。
白衣和尚双手合十,低声道:“军爷,你抢了我的对手。”
沈云双眸厉光一闪而过,淡淡道:“我不是军爷。”
那白衣和尚深深看她一眼,转身便欲离去。
“站住。”背后传来沈云的声音。
和尚闻言,顿住身形,却没有回头。
沈云不依不饶,踏前一步,气机鼓荡,发出噼啪之声:“指挥使有令,黑市里还活着的,不问原委是非,一并拘了押回大佬。”
在强烈的气机波动下,和尚回过身来,面露无辜之色:“贫僧只是迷路,碰巧卷入了这黑市动乱。”
沈云面色不变:“这话你留给指挥使说罢。”
和尚默默转过身来,双手合十,面色依旧平静如水。
但就在这一刹那,沈云本能感到一股强烈的敌意笼罩四周,她下意识握紧双拳,双脚稳稳踏在地上,摆出迎战的姿态。
没想到那和尚焊在原地纹丝不动,自顾自点点头,喃喃自语道:“后发先识...果然是【先天境】的武者...”
“嗯?”在沈云的注视下,和尚一屁股坠在地上,摆出一副束手就擒的样子,口中低声念诵:“阿弥陀佛。贫僧降了。”
沈云顿时又气又笑,反问道:“你刚才故意显露敌意,就不怕我直接暴起杀了你?”
白衣和尚应道:“贫僧观施主不是枉杀无辜之人。”
沈云重重哼了一声,脸上复又浮现出严肃之色,道:“大师,请。”
沈云将真禅和尚锁了,一前一后渐渐走远。在两人神识都没感应到的某个角落里。
一道人影如死尸般平躺在地,面庞和身躯覆盖着一层淡淡的黑色绒毛,双目空洞地凝视苍穹。
正是李寒崖。
片刻之后,悬在他腰间的厌离葫芦突然轻轻颤动,仿佛有了生命。突然间,葫芦顶端如同小嘴般张开,一股无形的力量荡漾,将整个人一口吞入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