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周朝,户籍制度极为严苛!虽对商人比起前朝有一些宽待,可士农工商的底层逻辑并没有变。
如赖二这般在宁国府这般深宅大户的奴仆,属于贱籍,按照常理,基本一辈子是主人家的附属品,没有翻身的可能。
但,这规律也不是一成不变的,也分什么地方,都是相对而言。
在荣宁二府这等矗立数代,几十年的功勋豪门之内。
奴仆之间,主子之间,有时候,二者界限是模糊不清的。
荣宁二府里,各房大大小小的主子算起来,不过三五十人。服侍他们的丫鬟,婆子,小厮,奴仆,杂役,马夫等等,加在一起,却足足有五六百丁。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除了主子外,仆人之间,久而久之,也就分出了阶级。
甚至于到了现在,有些奴仆经过几代人的沉淀,在二府之中的威望,体面以及权力。并不比府里的主子低,甚至更高。
这其中,赖二所生在的赖家,便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赖二有个母亲唤作赖嬷嬷。
她是如今二府地位最高贾母婆婆的陪嫁,又是府里的老人,有着贾政奶妈等身份。类似于平儿于王熙凤,三代之后的存在。
靠着这种特殊身份,她在府中的地位颇高。贾母都要给其二分面子,贾政,贾赦等文字辈现任当年人,也要对她保持尊重。
这,即是这个封建时代尊老爱幼规矩所致,也是赖嬷嬷在贾府多年经营挣来的地位和体面。
赖嬷嬷有两个儿子,大的唤作赖大,二的唤作赖二,还有一个夫家亲侄子,名唤赖升。其中,赖大现任荣国府大管家,赖二,赖升分别是宁国府的大管家,小管家。
荣国府相较于宁国府人口多些,规模大些,便拿荣国府举例;
假设荣国府是一家金字塔结构公司;那么贾母,贾赦,贾政,便是公司的大股东,赖大便是荣国府的CEO。
赖大在荣国府,只对贾母,贾赦,贾政负责。
换句话说,荣国府金字塔权力决策顶层的,只有他们四人。其中,贾母及其两个当年老爷负责项目统筹,规划。赖大负责分发,安排,掌总。
赖大夫妇坐镇总管房,家里一应大事都由他操办。
大到进宫面圣,小到营造修缮,婚丧嫁娶,日常调度。
王熙凤夫妇虽然掌家,但和赖大是说不上话的。他们只负责府里的“日常”支出。
对他们夫妻负责的,是荣国府分管账房的林之孝夫妇。
了解财务的都深知,在任何机构,财务都是一个敏感的职位。也正因其敏感,故荣国府便把关于钱的部分一分为三,组成三个部门。
即;
【林之孝】账房、
【吴新登】银库、
【单大良】买办。
其中,最关键的部门是账房,银库也好,买办也罢,都是见到票据出钱出力。
当然,除了这些中高层管理外,荣国府还有很多基层管理人员。
譬如;负责收租的周瑞;负责粮仓的戴良;买办首领钱华;厨房的鲍二夫妇等……
再往下,便是具体的办事人员。
如门子,车夫,杂役等......
荣国府组织架构大抵如此,宁国府亦同。
区别只是宁国府规模略小一些。
赖家在荣宁二府本就处于食物链最上层,且赖二还是除贾珍外,宁国府最有实权的人。
他有理由,也有能力对贾珍反驳,吐槽。
“珍老爷,咱们府里几百口子人,光每个月的吃穿用度就得花销两三千两银子,每年淌出去的银子五万两都打不住。
您老何必为了几十两碎银子大动肝火,就当打讨债的,图个清净也就得了。”
“赖二你说什么浑话?这银子和银子能一样么?
这一百多两银子,可是你家老爷我熬了半宿辛苦赢来的,不知花了多少精力!
你这浑厮倒好,拿出五十两打发那些讨债鬼......”
贾珍越说越气,额头青筋浮起,再次把桌子拍的啪啪响。
大管家赖二只感觉一阵阵无语。
银子还有不一样的?
他这却是想差了,对于好赌之人而言,输了的不叫钱,赢了的确实比普通钱珍贵。
闹僵半天,赖二怎么说都不管用,无奈只得自己掏出五十两银子填补刚才的窟窿,贾珍这才撇着嘴,不情不愿作罢。
向贾珍汇报完宗祠布置的预算,赖二很轻易得了三千两银子恩准后,他当才命侍女,扶着贾珍回屋。
贾珍被侍女扶着出了阁楼后,便由侍女撑伞,径直走向天香楼北侧一间屋子。
这里新住进一名小戏子,年方二八,生的柔美异常。其乃是贾珍半月前花了五百两银子买来的。
与此同时,天香楼西侧三楼一处房间内,同样有一如李纨一般的女子在凭窗观雨。
她恰好把贾珍雨夜支走撑伞侍女,搓手进屋这一幕,看的一清二楚。
不知怎地,女子眼睛中随即闪过一抹忧愁。
女子姓秦,名兼美,乳名可儿,字可卿。
……
这场雨直接下了一夜,连李纨院子门前的花圃都被打落了一地花瓣。
清晨天色刚明,不知不觉趴在窗边桌子上的李纨,被丫头素云推醒;
“大奶奶怎的就在这儿睡了,着凉了可怎么得了?”
语气中的关切情绪,李纨接收到了,遂莞尔一笑;“昨日打雷夜被惊醒,便起来坐会,不想迷迷糊糊竟睡着了。”
素云点点头,抹了把李纨的额头,见体温正常,方才宽心。
李纨站起身,略略打了个哈欠,问道;“什么时辰了?兰儿醒了没?”
“刚过五更,兰少爷这几日有些劳累,还在熟睡。“
“去把兰儿叫醒,过了辰时,若是瑛少爷不来,我便携兰儿亲上门一趟。”
李纨见自己提起贾瑛,素英脸色仍旧有些讪讪,便道;“以后注意些便是,这次你奶奶便帮你打了回护。“
“谢大奶奶!”
翠竹轩二进堂屋内,贾瑛主仆三人正在吃早食。
贾瑛漫不经心喝着一碗细米粥。粥里加了白糖,熬成丝状,喝起来甜甜的,又丝滑,很是得喜儿的欢心。
自从当了贾瑛的贴身丫头后,喜儿不仅在收入上水涨船高,胭脂水粉,东夏四衣提升了一个档次。
最重要的,是伙食有了显著提高。
别的不说,就是眼前这种金丝米汤,之前做小丫头时,她绝对喝不上的。在那会儿,作为小丫头的她,想要尝点甜味儿,唯一的途径是舅父或者表姐顺出来一些糕点,过来看的时候给她包几块。
“昨天晚上下了大雨,门外多了些积水和落叶,上午你便不必跟着少爷我了。
指挥着咱院子里的下人,里里外外清理一下。“
贾瑛吃完,抽出帕子擦擦嘴,对喜儿吩咐道。
喜儿点点头应下,遂放下剩了一底的碗,歪着头询问贾瑛;“少爷今日还要到国子监抄书?”
东青闻言,忙接口;“我去安排马车!“说完,便放下碗筷起身。
“不必!”
贾瑛抬手叫住他;“珠大嫂子帮了少爷的忙,少爷我与嫂子有约,每隔三日要到嫂子处教兰哥儿读书。”
“兰少爷这般便进学了?”喜儿满脸惊讶!
她这几年在翠竹轩做小丫鬟,消息算不得灵通,但也知道李纨的儿子贾兰如今刚满三岁。
她十分好奇,这么点的年纪,笔杆子能攥的稳么?
“兰儿年纪虽然小了点,但现在也就是认认字,练练字,练习一下基本功。
至于《三百千》启蒙读物,起码得再过两年,才能学习。至于四书等,待其十岁之后吧,稚童是理解不了圣人教义的。”
贾瑛与喜儿解释一番,喜儿大长见识,遂腼腆一笑,对贾瑛夸赞道;“少爷知道的真多!“
“噗嗤、“东青直接笑出声来,嘴里道;“你确是不知。咱们少爷当年也是五六岁开始识字,虽比兰少爷晚了一两年。
但咱们少爷十三岁中秀才,十七岁中举,自是十分明白内里关窍。”......
贾瑛起身,转回书房,把誊抄的试卷以及宣纸带了,直接丢下一句;“你们继续吃,我先去大嫂子院里。”
说完,便径自出了正堂。
东青赶忙跟过去,唤道;“少爷,等等我。”
走到二进院中的贾瑛扭头,指着院子里的积水,蹙眉看着跑过来的东青,直接开口拒绝;“家里活一大堆,你留下帮忙。横竖也就几步路的路程,少爷我又丢不了。”
说完,贾瑛重新转身,施施然出了翠竹轩。
东青叹口气,活没逃得了,有些奄奄重新回到正堂。
正端着碗喝最后一口粥的喜儿见他这幅颓唐样子,眼睛眯成了月牙。
心里暗暗替自家少爷竖大拇指!
......
今日贾瑛没有如前日那般绕过荣禧堂,王夫人院子,而是换了一条路。
他从翠竹轩往东,穿过昨日那座凉亭,再向东几十步,贾瑛走到一处连廊。继而向北,走了两盏茶后,出了梦坡斋范围。
又走了一盏茶,遂沿着一条石板路,拐头向西,进入二房居住区域。
走到了一半,从右边一个院子里跑出一个细眼尖腮,扎着冲天辫的小子。
正一边哭着回头,一边朝院子方向尖叫着;“环三爷拿什么与人宝二爷比?人家是太太肚子爬出来的,我却是你这个姨娘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