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星桥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太阳高悬的正午了，关了所有的闹钟，手机一直未曾响过，这一觉睡得让他有种割裂感。
爬起来走进卫生间，洗漱台上有还未开封的牙刷和洗护用品，柜子里有一沓崭新的毛巾。叶星桥掀开透光的浴帘，里面是一个罩着防尘罩的浴缸，浴缸正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硕大的半遮半掩的美女写真。
不愧是骚里骚气的林悠悠，还真是她的风格。
草草地洗漱完后叶星桥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手机发呆，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要干什么。
他哪里也不想去，不想去爸爸家不想去妈妈家也不想去爷爷奶奶家。他辞职回来的消息除了王圳和林悠悠之外他没告诉任何人，这个点想必那俩位夜场精英还舒舒服服地窝在被子里，这个他生活了十八年的城市也没什么吸引他的地方。
但不想归不想，他终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孑然一身，父母双全老人尚在，于情于理他也要去打个招呼。
他拨通了王圳的电话，在快要提示稍后再拨的时候终于接听了，王圳含糊不清地问道：“怎么了？”
“借我部车用用，我回去跟家里人打个招呼。”
“我在酒店，你自己去我家拿吧。丽景苑B151，密码12345654，那辆帕萨特的钥匙应该就在门边鞋柜上。”王圳半死不活地嘟囔着：“你先忙你的，我再睡会儿，凌晨那会儿给我累够呛。晚点林姐请吃饭，定好地点我发你。”
“该退房了吧王公子？”叶星桥总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跟王圳这种做派的畜生处到一块儿去的，他们两个明明一点都不搭，但感情却又莫名的好。
“小爷就从来没有按时退过房。”王圳叫嚣着挂断了电话。
叶星桥想了想又拨通了备注“爸”的号码，这次接的很快。
“星桥，有事吗？”
真是的，明明是星桥这么亲切的称呼，却能从这句话里感受到挥散不去的淡淡的疏离感。
叶星桥斟酌了一下，说道：“我回兴义了，你现在有空吗？我去看看你。”
“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有空，你什么时候过来？我让你苏姨多做几个菜。”
“不用麻烦苏姨，饭就不吃了，跟着还打算去看看我妈。”叶星桥拿捏着说话的语气和情绪。
“这样啊，那行吧。你从哪里过来？”
“丽景苑，我去朋友那里拿个车。”
“嗨，你要用车你跟我说嘛，家里那辆你苏姨几乎都不用的，借朋友的车要是磕磕碰碰了不好处理。”
“没事的，我开车技术还行。”
“行吧行吧，你过来顺便去一中接一下你弟弟，他现在走读，四点半左右放学，我待会儿就直接从公司回家了。”
叶星桥看了看时间，现在是一点四十二分。对面那个男人好像并没有好好地听他说话，他问的是现在，那男人已经自顾自地时间定在了三小时以后。
“好。”叶星桥还是答应了。
“那就先这样哈，你等我回去聊。”男人没等叶星桥的回应就挂断了电话。
叶星桥沉默了一会儿，起身从包里拿出一套干净衣服换上，决定先去妈妈家里看看。
他没再拨备注了“妈”的号码，这些大人们在面对孩子时总是有些自以为是，尽管这个孩子都已经快到而立之年了。
又或许这种自以为是的不在意并不是对每一个孩子，是与否叶星桥也不清楚，他也不在意。
把从王圳家里开来的帕萨特停在妈妈家所在的小区地下停车场，叶星桥在电梯里对着反光的电梯门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缭乱的头发，把衬衣最上面的扣子解开，想了想又给扣上。
走出电梯站在妈妈家门口，叶星桥犹豫了一下，还是敲响了门。
“谁啊？”屋里传来一个女人慵懒的声音，在门后停了下来，想必是在透过猫眼观察门外的不速之客。
门忽地打开，风韵犹存的中年女人穿着居家睡袍站在门口，笑着说道：“星桥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跟那个男人一样的称呼一样的语气一样的句式，很多时候叶星桥都想问问他们两个，明明两人一样的脾气一样的习惯，为什么离婚的时候要用性格不合这么蹩脚的借口。
“今天刚回来，来看看你。”叶星桥笑着回应。
“进来坐进来坐，我让保姆多买点菜，待会儿一起吃饭。”女人把叶星桥迎进屋里。
“就不吃饭了，待会儿还要去看看我爸。”叶星桥在沙发上坐下，用同一套说辞应对两人同一套的客套。
“也是，你回来也确实该跟他打个招呼。”女人用一次性杯子倒了杯茶递给叶星桥，然后倚靠在沙发扶手上看着叶星桥喝茶。
“怎么突然回来了？是有什么事吗？”女人问道。
叶星桥又端起杯子呡了一口，缓缓说道：“我辞职了，想换个工作环境，趁这段过渡期回来看看。”
女人皱起了眉头，不解地问道：“怎么这么突然？你在外面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不着家，好不容易混到现在的地步，一个月五六万块钱，怎么说不干就不干了？”
叶星桥喝着茶水没说话，心说突然的并不是我辞职了，而是我来到你面前跟你说我辞职了。
这话是不能说出口的，这个女人终归是自己的妈妈，他也不是在外面受了委屈就要回家找家长哭哭啼啼的小孩子。
“找好下家了吗？听说近几年金融发展不太好，工作没那么好找，要不我让你冯叔帮你打听打听？”女人继续说道。
“不用的，我毕竟是做过上市公司的管理岗，最近也有猎头在联系我，我还在考虑。”叶星桥放下杯子说道。
“也是，你这孩子从小就有主见，你做事我还是放心的。这次准备在兴义待多久？有住的地方吗？”女人拿起杯子给叶星桥续了一杯茶水。
“看情况吧，目前还没决定好，也正好放松放松。去年托朋友在飞洋华府帮我买了套房，我现在住那里。”
“买房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跟我商量商量，你冯叔公司今年初有个楼盘开盘，环境啊位置啊都不错，我们都入手了一套，你早说我给你留间好的啊。”女人絮絮叨叨地说着。
“当时一时兴起没想那么多，我都还没回过神来我朋友已经帮我全都置办妥当了。”
“这种事是能一时兴起的吗？你从小就这样，什么事也不跟我说，我们做父母的还能害……”
叶星桥抬起头来看着女人的脸，面色平静眼神深邃，女人的后半截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又给咽了回去。
“不说我了，你这两年都还好吧。”叶星桥生硬地岔开了话题。
“挺好的，就是冯欢夜老是不听话，学习也不认真，你这个妹妹要是有你一半乖巧自觉就好了。”像她这个年纪的女人谈起生活无外乎就是婚姻家庭，还有绕不开的孩子。
“欢夜这个岁数有自己的想法很正常的，年纪再大些眼界更开阔些，很多现在不明白的道理和问题自然而然就想通了。”
“那样最好了，我真是为这孩子操碎了心了……”说着女人转头看了一眼叶星桥，叶星桥只是捧着杯子喝茶，她又将目光移开。
一时间安静了下来，明明是一对亲生母子，两人间的气氛却颇为尴尬。
叶星桥放下杯子站起来身来，说道：“那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去我爸那里看看，有空我又来看你。”
女人也站起身跟在叶星桥身后，说道：“行，你先去看看你爸，下次来提前给我打电话，我给你做你爱吃的。”
叶星桥点点头，开门关门，母子两人隔着一扇门站着，谁也看不到谁的表情。
叶星桥走到走廊的窗户边，将半边身子探出窗外，摸出一支烟点燃，缓缓呼出一口袅袅白烟。
门里的女人在玄关站了一会儿，进屋坐在沙发上，转头看见叶星桥放在茶几上的一次性纸杯，拿起丢进了垃圾桶。
叶星桥掐灭烟蒂随手弹飞，看着烟蒂从十六楼飘然坠落。
在他还很小的时候他问女人自己为什么叫叶星桥，女人说有首词是这么写的，行人莫便消魂去，汉渚星桥尚有期。后来他知道了这句词表达了对未来的祈盼，想必那时候他的家庭，他的爸爸妈妈对彼此对生活都还有热情。
那冯欢夜呢？是“愿天上人间，占得欢娱，年年今夜”吗？
叶星桥走进电梯，对着电梯门的反光，收敛了眉间的些许落寞。
来到一中门口的时候恰好四点半，叶星桥靠在车上点了支烟，看着这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校门。他其实没多大烟瘾，但今天心情有些复杂，总是忍不住多抽两支。
一支烟还没燃尽，学校门口的电动伸缩门咿呀呀地打开，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走了出来。
叶星桥将手挡在额头遮住西垂的太阳迎面射来的阳光，在几个学生里找到了他的弟弟叶明东，招手把他叫到身边。
“桥……哥？”叶明东有些不太确定，他长这么大其实没见过叶星桥多少次，对叶星桥这张脸只有个模糊的印象。
“走吧，你爸让我接你回家。”叶星桥拉开后座的门让叶明东进去，然后关上门丢掉烟蒂，用脚碾了碾。
“叶星桥！”
身后有人叫他的名字。
叶星桥抬手拉驾驶室车门的动作一顿，呼吸突然急促了一下，就好像心跳莫名快了一拍。
他转过头，阳光直射让他不得不眯着眼睛。视线里穿着墨绿长裙的女人站在阳光里向他招手，那张脸在光影跳动下看不真切。
“是……俞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