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县,地处滇南边境,与越南接壤,距离春城有六七百公里,哪怕开车也得一整天。
和聂莫宁商量好,肖遥给公司领导请了假,然后便一起上路。
这一行除了聂莫宁和肖遥,还有陈家俊、司机、两个负责生物样本的医生,一共6人。聂莫宁选择的是一辆别克商务车,七座的!
经过一天的舟车劳顿,终于在周日晚上到达河边县县城。酒店已经订好,各自睡下,目的地荣康医院就在酒店隔壁。
第二天一早,一行人匆匆在酒店吃过早餐,接着便去了荣康医院!
荣康医院,是当地的一个福利医院,除了收治一些精神残障病患,对于某些无监护人又没有基本生活能力的人也会被收入。
门口是一个穿着整齐,挂着红色绶带的漂亮女护士,看到这边一行六人过来,立马起身接待。
聂莫宁厉风厉行的说道:“和你们副院长打过招呼了,我们找孙家德,你们安排好了吗?”
小护士点头微笑道:“已经安排好了,请稍等!”说完,转身朝着背后喊了一声:“黎姐,人来了!”
喊完小护士很礼貌的带着一行人朝着里面走!
肖遥边走边打量这精神病医院,说实话他也是第一次来,之前只听说过。这医院大厅对面是一扇沉重的大铁门,铁门上挂着锁链和锁头,里面有嬉戏打闹的声音传来,听起来人数不少,猜测那边可能是一个不小的院子。
一个年纪偏大的护士提着一长串钥匙站在铁门便,灵巧的将锁头打开,铁门退开半人宽,她伸出头朝着里面喊道:“孙家德,你家人来看你了!”
随着铁门被打开,院子里面的喧闹声更大。里面有几个男人的声音突然响起,好似儿童上学时候的起哄声。“孙家德孙家德……孙家德快出来……”
与此同时,漂亮护士带着肖遥一行走到了侧面的会客厅中坐下。司机被留在车上了,陈家俊和司机一起留下吹牛。眼下肖遥和聂莫宁俩人外加两个医生,四人分别找位置坐下。
肖遥自打坐下后,就一直盯着对面的铁门。没一会儿,一个穿着高领毛衣的男人被带了出来,这人颧骨凸出,眼窝凹陷,留着近乎光头的板寸,走路一瘸一瘸的。
眼前的这个男人,模样和肖遥记忆中舅舅的长相在眼前一点点的重合。像!实在是太像了!外婆还活着,怕都不一定能清晰的分辨!
肖遥观察着走进来的孙家德,聂莫宁则偷偷用余光瞄着肖遥。
漂亮护士拉着孙家德走到桌前,朝肖遥几人笑笑后说道:“他在这里还是挺好的,你们聊,有事儿再叫我!”说完,很识趣的自己转身出门,顺便还将小会客厅的门带上。
孙家德眼神黯淡无光,瞳孔无法聚集,好似失明一般。他低着头,玩弄着自己的手指,身上的毛衣很是破旧,而且显得很紧凑,明显不是他自己的。
“舅舅?”肖遥尝试着喊了一声。
孙家德无动于衷,似乎失去了智力,对于舅舅两个字代表什么都不清楚。他依旧低着头,手指不停的相互交替,好像玩得不亦乐乎。
肖遥回头看了看聂莫宁,问道:“他就算是我小舅,这也没办法交流!他明显不是一个正常人了!”
聂莫宁似乎早有所料,回头指了指角落的摄像头说道:“五分钟后那个摄像头会关闭,你们配合一下抽他一管血,我们回去做比对研究!”她朝两个医生吩咐道。
两个医生立马将器具准备好,然后一人按住孙家德的胳膊,一人开始用酒精擦拭消毒。酒精棉刚落到他的胳膊上,整个人的身体一下子僵直起来,双臂猛然朝着四周乱舞。
孙家德本来很瘦弱,五官基本上皮包骨头,但这一下突然的暴起,出乎所有人意料。两个医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人直接被推倒在地,另一人则举着酒精棉无法下手。
“要不要叫外面的护士进来帮忙?”肖遥问道。
聂莫宁白了他一眼。“摄像头都得关闭,你还生怕知道的人不够多吗?”说着,她一个健步飞身上前,单手做出擒拿手,直接将孙家德按在地上。
肖遥这时候才反应过来,立马上前帮忙!
三个人用尽全身的气力,才将孙家德稳稳控制住。他的胳膊被肖遥死死按在桌上,随着酒精棉的擦拭,手肘中心的一点静脉凸显出来。
尖锐的钢针刺破皮肤,深红色的血顺着弯曲的塑料管子慢慢上行,随后被装进了负压真空管内。
肖遥和孙家德面对面,俩人之间的侧脸相距不到一个拳头。可以相互感知到对方的热量,也可以清楚的看到对方皮肤上的毛孔。
肖遥的眼睛一直盯着那随着手臂一起颤抖的针头,看着血色在管子里流动。
“不要相信任何人……”
一个沙哑又低沉的声音在肖遥耳边响起,他愣了一下,眼前的孙家德还是一副痴痴呆呆的样子,全身肌肉紧绷,嘴巴微微张开,里面牙关紧咬,但眼神却没有丝毫变化,仍旧是无法聚集的空洞目光。
听岔了?还是压力太大出现幻觉了?肖遥有几分惊疑不定。
“不要相信任何人……”突然,肖遥耳边再次响起熟悉的话语。他有些慌神,连忙打量一侧的聂莫宁,发现此刻她好似什么也没有听到,只是用手在孙家德眼前晃荡两下,似乎是确认他到底能否看见。
肖遥又看了看两个医生,他们全神贯注的观察着针头和真空管,丝毫没有听到什么声音的表现。
可这一次,肖遥确信自己听到了,很真实,而且就是舅舅的声音。这个舅舅,不是眼前的孙家德,而是已经死去近二十年的刘百华!这个声音,和肖遥记忆中,那个午夜要拖着自己出门远行的语气一模一样。
抽血的过程,持续了五六分钟。火柴棍粗细的针头插在血管里,血自己顺着压力泵出来。一管之后,又来一管,一直抽取了大大小小不同型号的七个管子。
肖遥这五六分钟一直竖着耳朵,就想再听到一次那个声音。可是一直到针头从肉里拔出来,血样被放回泡沫箱,那声音并未再出现。随着抽血完成,全身肌肉紧绷的孙家德也慢慢松懈下来,整个人无精打采的坐在原位。
“真的精神病就是这个样子?”聂莫宁有些不相信的问道。“这不是精神病,这就是傻子!”说着,她将孙家德的衣袖全部整理了一遍,看起来和刚进来的时候差不多。
聂莫宁一个眼神,两个医生带着小巧的泡沫箱出门,随后房门敞开,漂亮护士走了进来。
“几位,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护士问着,单手一招,有人进入房间将孙家德带离。
聂莫宁示意肖遥问两句,意思也很明显,作为家属过来寻亲,丝毫不关心有些说不过去。
肖遥随意的问道:“我这舅舅在你们这儿平日里生活得怎么样?怎么看起来面黄肌瘦,衣服也不合身!”
漂亮护士似乎早就料到,或者说平日里早就准备好了说辞。“我们这是福利机构,一般来这里的都是找不到监护人的,或者是家里极度贫困的低保户。能正常由蔬菜米饭吃饱就不错了,可能肉类的确有所欠缺,后续我们会努力,让他们都有个好的身体状况。”
“衣服嘛!我们这里是统一着装,统一换洗。有少数病患倒是有意识和理智,可以安排。多数人其实没有正常人的思维和意识,所以基本上是拿到哪件穿哪件,虽然不太合身,不过能保证不受凉。”
肖遥继续问道:“那我舅舅目前的情况,到了一个什么地步?会不会有生命危险?”这的确是肖遥最关心的问题,精神病也有致命的。
漂亮护士笑笑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病历本递给肖遥。“这是孙家德的基本信息,按照我们医院的主任医师评估,眼下医院里面没有会影响生命的患者,所以还请放心。”
肖遥结果病历本,上面记载了孙家德的基本生活情况和用药情况。生活的话,需要护士照料饮食起居,用药就是丙戊酸钠长期服用。肖遥一看眉头略微皱起,这药长期服用有明显肝胆毒性,如果一直吃的话,可能会引发其他病症的。
“你们这个药,就没有搭配点其他的解药?”肖遥问道。“丙戊酸钠长期服用,会导致肝胆病变的!”
护士似乎没想到肖遥会如此专业,脸上尴尬之色闪过,随后立马道歉道:“这可能是主治医师考虑不周,我后续会和他主治医师沟通的。主要是如果用上其他药的话,我们医院的成本可能会增加很多。所以……”
听到这里肖遥也算明白了,这地方就是个福利收容所,怎么省钱怎么来!哪怕今天提出来整改,等自己走后还是一个鬼样子。
心底叹息一声,肖遥无奈的看向了聂莫宁。
聂莫宁一本正经的问道:“我们暂时也不想走,想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看看他,有条件吗?”
肖遥感觉聂莫宁的要求有些过分,哪里有来看望病人,却躲在暗地里偷偷观察的?
漂亮护士似乎见多识广,并没有任何异议,反而笑道:“有,楼梯转角的阳台上,可以看到院子里的全景。你们上去看就行!”
在护士的带领下,俩人跟着一起上了楼梯,在拐角处果然有一个佘出去的小阳台约莫两个平米多点。
阳台正前方,正好是一个宽阔的院子。院内有二三十人,分作几个群体,有人正三五成群的聊天,有的则是一起坐着发呆,还有两队如同小学生一般的推搡打闹。
肖遥一眼便看到了坐在侧面角落里的孙家德!他还是一副痴痴呆呆的样子,无神的瞳孔凝视前方,两只手交叉放在腿上,手指头不停的摩挲玩弄。
就在这时候,肖遥猛然一凛!他有种错觉,似乎自己在被一双无形的眼神注视着。环视四周,似乎想要将那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神找出来,但四周仅有斑驳破旧的墙壁、围栏。
“怎么了?”聂莫宁发现了肖遥的不对劲。
肖遥压低了声音回道:“我有种被人注视的感觉,可能是……”说着,他单手指了指天!
聂莫宁略微点头,没有多说。就在此刻,下面的院子里面突然一阵喧闹起来。
“哈哈……孙缺德又尿裤子了!”
“缺德缺德……裤子湿得!”
一众精神病朝着角落里指指点点,或一人自言自语,或三三两两相互讥笑,行为诡异动作十分夸张。
细看坐在角落里的孙家德,此刻那裤子已经湿了,而且屁股底下一摊水迹!大铁门轰隆隆的被推开,一男一女两个护士进去,将孙家德从院子里面架走。
哪怕被架住胳膊肘,孙家德的十个手指头依旧相互缠绕打闹。
“走吧,看起来没什么可看的了!”聂莫宁说着,转身朝着医院外面走去。
回到车上,两个医生已经再次准备好了抽血的器材。这一次,轮到肖遥了!
看着粗如火柴棍的钢针深入自己的皮下,肖遥有种错觉,仿佛这不是自己的胳膊,反而是教学用的塑胶模型。抽走的不是血,是无关紧要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