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体乾的觐见和魏朝差不多。
入得殿内,王体乾便行大礼叩见万岁。
朱由校照例让其平身。
“说吧,什么事。”朱由校看着王体乾说道。
王体乾也算是个名人。
身为阉党首恶之一,却得以逃过砍头,在后世中最讨厌他的人可能就是此时站在他身边的刘时敏了。
刘时敏幽囚时痛己之冤,而恨王体乾、涂文辅辈之漏网,在《酌中志》中更是对王体乾没有半句好话,满满是对王体乾竟然能逃出生天的怨恨。
只不过现在这俩人倒是没有什么仇恨,王体乾更是眼里只有万岁,没有刘时敏。
叩安之后,王体乾倒没有像魏朝那样直入正题,而是开始诉说王安罪过。
“凡有文书,皆赵恩、张永龄等呈禀,王安不开口明说,止于膝上或案上用右手食指作画字写字形,或眼语颐指,非久侍者不能通其意,间不能会意而致怒遭责者比比也。”
“又如结党者,王安与外廷舍人汪文言以父子相称,互相勾结意图极恶。”
“又如贪墨者,王安受外廷官员贿赂,往往在先帝面前谗言,致使目的达成,外廷官员勾结之下,又往往为王安张名。”
“又如擅权者……”
洋洋洒洒一堆后,王体乾忽然话头一转,道:“臣素闻王安以前名下有一人为魏进忠,蒙万岁赐名,其名为魏忠贤者,此人极其谄媚,以金钱近安,谋得了惜薪司差事。奴婢今日忽闻此撩上书,竟为榷税所张目!”
“奴婢不知其故,乃猜测定与司礼监秉笔掌巾帽局印王安有关,奴婢恳求万岁勿被奸佞蒙骗,榷税自万历二十四年始,到上月方终,期间外派矿监无恶不作,败坏皇家圣名,而今矿监归宫,不耐寂寞而谋求恢复榷税,所以贿赂王安,奴婢请求彻查。”
说着,王体乾跪伏在地。
一旁的刘时敏惊的张开了嘴。
图穷匕见。
很显然,王体乾根本不屑于只打一个魏忠贤,他谋求更多,直接攻向了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
而王体乾这么做,也是有准备的。
其一,王安开罪过万岁,无论有心无心,万岁用锦衣卫并护乾清宫,本身就是对外释放政治信号。
其二,宫内如今揭帖频发,司礼监众秉笔权威渐失,人心浮动,正该借助人心来试探下万岁的意向。
其三,他也不奢望一次扳倒王安,但是他希望自己是第一个光明正大攻击王安的,如此能给万岁留下比较深的印象。
其四,魏朝方才已经觐见,肯定是对魏忠贤进行过攻讦,他如果只是攻讦魏忠贤,效果大打折扣。
王体乾内心洋洋得意。
正为自己的聪慧而感到兴奋,却毫无发觉一旁刘时敏投来了同情和厌恶的目光。
朱由校没有钓鱼的开心,只平静询问:“原来如此,那可有实证?”
王体乾怔了一下。
这哪需要什么实证?
万岁喜恶那就是最好的实证!
那万岁这句话什么意思?
王体乾大脑疯狂转动。
“奴婢……奴婢……”
朱由校转头示意刘时敏将揭帖给王体乾看。
刘时敏面无表情的把自己写的揭帖递给了王体乾。
“魏忠贤所上揭文在这里,你看看吧。”
“是……”
王体乾连忙接过揭帖。
只是看到内容时,瞳孔倏地放大,浑身瞬间止不住颤抖起来。
这不仅是怕的,还是因为气的。
狗日的小太监骗他!
“看完了?”
“奴婢……奴婢……”王体乾颤抖着把揭帖送还刘时敏,然后猛猛磕头。
“奴婢万死!奴婢听信谣言,奴婢莽撞,奴婢万死!”
“无故诬陷王安,是想让朕做个昏君!拖出去,打十下板子。”
“是!”刘时敏登时跑到殿门招呼,锦衣卫顿时入内。
“奴婢认罚,奴婢认罚……”王体乾连连叩首,然后被锦衣卫拖了出去。
待到王体乾哀嚎发出,朱由校对刘时敏道:“吩咐下去,如果再有因此事请求觐见的,一概不见。”
“是!”刘时敏连忙应道。
之后,朱由校看着他道:“明白了么?”
刘时敏连连点头:“万岁英明。”
“你也先下去吧,传魏忠贤。”
“是……”刘时敏退出大殿。
只是刚刚嘴上说明白,心中却仍有些迷迷糊糊。
他只隐约猜测,大体是魏忠贤这封揭帖其实早被人发现,有人会像王体乾那般攀到其他人身上,而万岁不愿意看到这样,所以让他写揭帖替换掉,可他仍旧不太明白新揭文为什么是攻讦李实的。
尽管还是糊涂,可是刘时敏心中明白,这件事他就是死也得带进坟墓,绝对不能从他这里泄露揭文被替换这件事。
否则必死。
…………
魏忠贤还不知道乾清宫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还处于兴奋状态,得知万岁召见,只当是万岁看了揭帖特地召见,心下更是狂喜万分。
直至过去路上,忽然听说魏朝、王体乾于万岁面前弹劾自己,魏忠贤的狂喜才化为惊诧。
什么弹劾?不是王安邹义等大监的支持吗?
怎么变成弹劾吗?
只是来不及去追问细节,魏忠贤便怀着忐忑的心情入了乾清宫。
此时正逢朱由校用完客巴巴的膳,客巴巴出门正碰见要进来的魏忠贤。
二人目光对视,魏忠贤忙用眼神询问。
客巴巴却是满脸冷漠,甚至看他时带有一种厌恶。
似乎在后悔自己怎么在万岁面前推举了这么个蠢货。
魏忠贤顿时越发惊慌,只硬着头皮入内。
结果还未见到万岁,先见到了刘时敏。
刘时敏见到魏忠贤,目光也透着一股看蠢货的神情。
随后屏退左右,然后把今日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魏忠贤,更是阐述了他的揭文一旦流出到外廷,他必死无疑。
魏忠贤只听的脸色苍白,脊背发凉。
说完之后,刘时敏直接丢下一封揭文。
他道:“记住了,这是你呈上的揭文!”
魏忠贤看到揭文,已经不是请开榷税的那封,他顿时明白万岁在保他。
他连忙给刘时敏磕头。
刘时敏避开,然后当着魏忠贤的面烧掉他呈上的揭文。
之后,刘时敏才道:“进去吧。”
魏忠贤这才连滚带爬入得里间。
里间,朱由校正在翻阅着公文,听到魏忠贤行礼,头也不抬说道:“都知道了?”
魏忠贤连连磕头,涕泪并流:“奴婢万死,谢万岁饶奴婢一命!奴婢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叩谢万岁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