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朝难以相信,他看着手上揭文,心中骇然至极。
怎么好端端的重开榷税,变成了弹劾御马监大太监李实了?!
几乎一瞬间,魏朝便涨红了脸。
亏他之前还那么理直气壮要劝谏万岁。
亏万岁还那么夸他。
这下魏朝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手拿着揭文,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浑身如同针扎一般难受。
狗日的魏忠贤,居然阴我!
他不知道魏忠贤怎么忽然改变主意,但是他知道,今天他算是栽了,不但搞不死魏忠贤了,连带他在万岁面前还出了大大的丑。
但魏朝好歹当太监多年,圆滑本事还是大的,他强行按下对魏忠贤的怒意,随后便双手高举揭文。
“是奴婢错了,奴婢不该听信谣言!李实此人……此人……”
魏朝犹豫了一下。
时间实在太短,他实在不知道是趁机附和魏忠贤扳倒李实,还是坚定继续搞魏忠贤,为李实说话。
“李实此人怎么样?”朱由校饶有兴致的看着魏朝,没有让刘时敏把揭帖收上来,就让魏朝这么举着说话。
“李实此人……”魏朝咬咬牙,还是心中对魏忠贤仇恨更多,“李实为人众所周知,为先帝之伴读,他为御马监印时日不多,揭文所说的,大多数其实是污蔑,魏忠贤不在御马监,怎么可能知道这么多事情?定是胡乱攀咬!”
“奴婢请治魏忠贤污蔑之罪!”
呼!一旁知道真相的刘时敏倒吸一口凉气。
要知道这封密揭是万岁口述,他写下的。
几乎都不用想,刘时敏就知道万岁意图是要拿御马监开刀,可这魏朝竟然袒护李实?!
这不是找死?!
刘时敏心中小鹿乱撞,他还是第一次如此清晰感受到面前有人作死是什么体验。
只不过接下来朱由校的话却让刘时敏有些茫然。
朱由校说道:“有道理!李实乃先帝之潜邸体己,朕相信他绝不会做此事的。”
听闻此言,魏朝顿时大喜:“万岁英明!”
朱由校示意刘时敏将揭帖收上来,然后对魏朝说道:“不过大伴,以后可要弄清楚事情再来说事。”
魏朝闻言再度涨红了脸,垂下头去:“是奴婢莽撞……”
“那就是没事了?先行退去吧。”
“是……”尽管没有听到万岁要对魏忠贤治罪,但魏朝已经不敢纠缠,老老实实跪安而去。
自乾清门而出,魏朝心中是越想越气!
而魏朝不知道,不远处的角落,王体乾目睹着魏朝出来,也没有在意魏朝的阴沉脸色,只冷笑道:“在万岁爷面前露脸的事,可不能让你一个人干了。”
待到魏朝彻底走远,王体乾这才往乾清门叩请觐见。
而此时殿内。
又剩下了朱由校和刘时敏。
刘时敏更是战战兢兢,他已经完全搞不明白了。
他搞不太明白魏忠贤的密揭确实是请开榷税,万岁爷为什么要他写下一封新密揭替换上去。
而新密揭内容是弹劾御马监掌印李实,这说明万岁爷是想对御马监动手,可万岁爷又为什么会赞同魏朝袒护李实?
刘时敏感觉自己脑袋快要炸开,他忽然开始后悔在万岁爷问会写字时自己举手了。
参与进来这件事,让他有种深深的无力感和无尽的恐惧感。
“怎么?想不通是么?”朱由校重新回到御座,淡淡问道。
刘时敏猛的一激灵,看向万岁时,却发觉万岁根本没有看他,只专心的翻看着御前的公文。
刘时敏不敢沉默,只小心回话:“奴婢愚钝……万岁爷既然想要拿李大监……李实开刀,为何又赞同魏公公所言?”
朱由校嗤笑一声,停下翻阅公文,看了眼刘时敏,刘时敏连忙低头做出一副受训的模样。
朱由校道:“想不通的事情就慢慢想吧,你只需要知道,魏忠贤这封揭文,这个时候出来,是不对劲的。”
正是因为不对劲,朱由校才打算改变一下这件事。
原本他不太确定这件事是阴谋,只不过有备无患。
但是魏朝的到来竟然也是扯这件事的,那么魏忠贤这封密揭就是明确无误的陷阱了。
这是针对魏忠贤的陷阱。
只不过他巧妙的把陷阱对象换成参与进来的所有人。
御马监他自然是要动的,但是绝对不是现在。
为魏忠贤替下这封密揭,一来是为了保住魏忠贤,争取魏忠贤的死心塌地,更是为了让魏忠贤得罪完这些大监,成为孤臣,弹劾李实就是在得罪李实及李实背后的先帝潜邸体己;
二来,则是给李实一个警告和错觉;警告是让他重拾御马监,这个可有可无,错觉则是让李实觉得自己是保他的,让他放松警惕,最好的结果就是李实背后的先帝阉党们都觉得自己不会轻易动他们,都放松下神经,如此一来,在动的时候,对方猝不及防,必不会转移财产。
说白了,朱由校不止要褫他们的职,还想把人和家产一起收拾了。
一道旨意确实能随心所欲的褫他们的职,却不能无故而诛,毕竟随意处死大太监,是极度引起其他太监敏感的。
三来,则是为之后动御马监埋下伏笔。
御马监实在太过敏感了,这是后宫的钱袋子和禁卫,必须要有缘由才能光明正大的清洗及掌握,所以让魏忠贤弹劾李实,这是必要的前期伏笔。
而自己引而不发,总会让对方揣测自己的想法,但无论什么揣测出什么想法,于朱由校来说,都不会是最坏那个。
刘时敏不是蛔虫,自是不会知道这些,但他到底读过些书,顺着万岁爷的话茬,小心回话:
“万岁爷您是说,魏忠贤这封密揭上的蹊跷?魏朝魏公公也来的蹊跷?”
朱由校笑了笑,道:“难道你还信了魏朝的鬼话?据闻而至?”
说着朱由校自己都觉得好笑:“揭帖?密揭?”
在皇宫你谈保密我都觉得好笑!
刘时敏也陪着不知所云的笑了两声。
“宫中近来越来越不太平了是吧?”
听到万岁爷问询,刘时敏犹豫了一下,说道:“奴婢不敢妄言,未知万岁言何事。”
朱由校没有说话。
意识到万岁爷是要他说话。
犹豫再三,刘时敏又道:“不过近来御道、宫墙、东西两宫、河道直房那边俱出现了不少揭帖……”
朱由校这才说道:“锦衣卫拿了不少人,揭帖?全是检举,说来说去,不就是想趁朕即位时,拉一帮人下去,自己上去。听说各种各类揭帖,几乎涵盖了二十四衙门掌印?”
刘时敏小心回话道:“也不止掌印……总之许多攻讦之言确实比往常要多。”
“呵,乱相频发。”
朱由校知道,每逢这种新老天子更替,内廷众太监都会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尤其是他本身缺乏长资历的潜邸奴婢,竞争自然会更加广泛。
而最关键的是,距离上一次八仙过海,才不过一个月。
上个月斗败的人,不甘心。
上个月斗赢的人,要保住位子。
自然就会导致局面越来越激烈。
这还只是开始,揭帖这种匿名攻讦算是不入流。
魏忠贤这种陷阱,才算是攻讦的正常手段。
刘时敏正要附和一二,结果此时,外边太监又传王体乾请求觐见……
“看,又来一个!”
朱由校面色平静,看向刘时敏:“让他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