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泰昌元年十月初七。
两道上谕传至了因为怼了万岁而有些惶惶不安的内阁。
一道为加封李汝华为太子少保,推恩赏赐的圣旨。
一道则为令六部尚书、都御史、通政使、大理卿也就是九卿,及内阁推举户部尚书人选,九卿一人可推举两人,仅以唯才是用,不论出身!内阁不用推举,但需要对九卿推举的人做出评价总结,进呈御前,供皇上定夺。
两道旨意蕴含的政治信息是巨大的。
而且是互相有关联的。
是以没多久,便传遍了外廷。
“李汝华看来真要退了……”刘一燝感慨道。
“退便退罢,空缺的户部尚书该如何?你属意哪位?”韩爌问道。
刘一燝沉默了一下,道:“茂夫曾言于我,言时任南京户部尚书汪应蛟善于理财,将南京一应财务梳理的井井有条,还支应了户部度解难关,是为一时良选。”
韩爌却有不同意见,他道:
“户部右侍郎李长庚历任山西按察使、布政使、京兆尹、督饷天津,其人考期最为清廉。”
刘一燝不说话了。
好一会儿,他才隐晦道:“出身。”
李长庚出身湖广。
韩爌顿时无语,诘问道:“是不是事事必问出身?湖广出身就必是楚党?”
刘一燝却没说话,李长庚是不是楚党,这份履历还需要说?韩爌虽然屁股在清流,但是与各党都较为交好。
难以确定韩爌此时说出李长庚的真正目的。
韩爌见刘一燝还不说话,当即有些生气:
“那不如以后不要录取湖广进士了,你的门户之见与那三党有何区别?”
刘一燝无奈,这时候就可以看出东林清流脆弱的结构。
这种朋党结构凭借着“大义凛然”而聚,却比严党因利益而聚之流脆弱的多。
更像是班上同学因为玩得好而在一起。
所以缺失了主心骨,没有人居中调和矛盾,就容易激化矛盾,分崩离隙。
刘一燝承担不起与韩爌离隙的代价,唯有转移话题,他道:
“李汝华离任,按旧例,当廷推出缺,按例是推出二、三人。但万岁却以九卿各荐二人,内阁总而评之,是不是还因为昨日之气?”
韩爌道:“肯定有此原因,少年天子,越不让他做什么,他偏越想做。不过此事无碍,当尽力哄之吧。”
万岁还在气头上,事是咱们惹出来的,那就顺顺万岁吧,反正也没有太大改动。
往日廷推正常是廷推出两三人选,也就是想要拿到这个职务,舌战是必须的,但是也要争取其他人的支持。
可现在是直接让九卿一人出两个举荐名单,变化好像只有一点点,但实际上相差甚远。
在以前九卿并不会每个人都推举人选的,一些势力单薄无力争取支持的九卿基本都是被别人争取,都是收点利益看看戏,然后关键时刻给出自己的支持。但现在显然是万岁要他们全部参与进来,等于是之前他们的支持算是投票权,谁支持的人多就可以入推举名单,而现在他们被皇上强制赋予了举荐名额,等于是把势力单薄的他们给加强了一下。
也在想要政治操作的难度上,提升一个档次。
毕竟,谁还没点想要举荐的人?混到九卿的还没点人脉?以前廷推,是没人支持,举荐了也没用,名字在廷推时就淘汰,根本到不了皇上面前。
但现在不同了,万岁钦点,好像人选多了更难中,但举荐了是真会呈到御前!万一运气好呢?
不过万岁也还给了内阁面子,让内阁先斟选一遍做出评价。
以往这事在规矩上可没有内阁什么事,都是吏部天官主持,九卿圈子手握举荐权,御史、给事中、翰林院等长官列席听一听兼监督一下。
便是阁臣使力,都是让自己人互通有无,在廷推上角力,自身是不能直接出面的。
而眼下万岁冷不丁让内阁参与进来做总结评价,对内阁职权怎么看都是有利的。
是以韩爌也不觉得这算是违例。
但刘一燝却担心说道:“人选会不会过多了?”
九卿一人列举两人,如果都没有重复,那就是十多个候选人,这使得竞争人选过多,操控难度更大。
“而且万岁没有明旨廷推,只言七日内,九卿上推举人选,内阁总结评价呈奏。”
刘一燝的担忧几乎写在脸上:“万岁特点出唯才是用,不拘泥出身,这未曾有过此事,若万岁冷不丁看上哪位尸位素餐的人担此户部重位如何是好?”
这种没有廷推角力过程,无法在廷推中淘汰竞争者的新方式让刘一燝感到不安。
韩爌却依旧沉着,他道:“万岁不过气话罢了,何况又怎么可能真有人乱荐人选?真荐出个都没听说过的人物,那不是闹笑话?都是重臣,不会没有这种考量的。况且以往廷推人选,最终不也是万岁决之?咱们尽可能推举贤能的人才即可,不必操心。”
刘一燝沉默了起来,听出韩爌的意思。
大体就是换汤不换药,努力争取举荐的名单上都是举荐他们想要送上去的名字。
只是……难度很大啊。
刘一燝盘算起自己这边能给出的代价。
“那便暂定汪应蛟、李长庚如何?总之呈到御前,皆为上意?”刘一燝询问韩爌。
这是为了避免和韩爌内耗。
韩爌也同意。
“好,那我便咨询下其他人的意见,看看其他人有没有什么想法。”刘一燝道。
但实际上涉及到这种位置,刘一燝很有信心能说服其他清流团结起来。
是以旨意下发不足一日,诸多纸条便在诸多衙门之中流转。
……
……
“有意思,方阁老、刘阁老竟然给我来信,让我推举汪应蛟和李长庚。”
周应秋不由得感叹政治果然没有永远的敌人。
先前刘一燝还想置自己于死地,转头竟然也会托人带信过来。
为了目的而不拘小节,怎么说人家能入内阁呢!
只不过给的好处就有点少了。
信件里没有多说什么,只暗示了明年的南直隶秋闱,显然就是要以中式交换。
“可惜方阁老没有来信。”
这也是周应秋觉得有点奇怪的地方,李长庚是铁杆楚党,怎么会出现在刘一燝想要的名单里?
莫不是官应震受刘一燝之流分化了?
“可惜了,老夫早有人选了。”周应秋嗤笑一声,将刘一燝的信点燃烧掉。
看着信一点点被烧成灰烬。
周应秋目光也眯了起来。
和之前的担惊受怕不同,因为那道奏疏,周应秋竟然隐隐成为了不少人的拉拢对象,这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
而周应秋自然也不会放过这种机会,也迅速把握契机,努力的壮大自己。
别的不说,依靠乡谊、昔日的人脉,到底重新交好了一些官员,为之前自己叛出浙党的名声努力弥合。
当然这些东西毕竟是虚,到底还是要看自己日后能不能得到圣眷,能不能给圈子带来利益,真带来了利益,那才能真正捆绑在一起,那才能被外人尊称一声周党。
是的尊称。
在周应秋眼里,能以自己为中心结党,那是很了不起的目标。
想到这里,周应秋有点按耐不住了,他冲外间的下属喊道:“让你去寻人吏部调点东西,还未调抄回来吗?”
“来了,来了……”
一个下属一边应着,一边小心捧着一叠文书入内。
“今日吏部衙门人多,下官侯了好一会儿,才拿着您的手令寻了清吏司的大印君,又抄录了半日才抄录回来。”
“放这吧。”
吏部人多是可以预见的,平日本就人多,何况现在还出缺了一个户部尚书,凡出缺大位,吏部衙门都会水泄不通。
缺大位,往往意味着大位后面的一部分小位置也会迎来小调整。
因为要留给新任官拔擢自己人的余地。
毕竟人事即政治,皇帝尚且用人,底下的重臣即位自然也是要用自己人。
这都是官场的基本规则。
但有些人屁背景没有,官瘾却大,官位全靠熬,就是没有希望,也自命不凡喜欢去碰运气。
官场上别的不多,精明人和蠢人是最多的。
将下属屏退,周应秋不由仔细看起面前的履历。
纸条仍是魏公公遣人送来,也就是说他这次的举荐名额是已经内定了。
尽管摸不清这到底是魏公公自己的主意,还是万岁的主意,但无论是魏公公还是万岁,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这两位能上位的机会是极大的。
魏公公自不必说,是可以在万岁身边美言的。
如果是万岁的主意,那几乎就是走个过场。
是以周应秋必须要对此事上心,不求把这二人拉到自己阵营,起码也得互相交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