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声已断。
周关清望着地上一个个熟悉的身影,愣愣出神,耳边响起那个略显喧嚣的夏夜里,他安抚三个稚嫩婴儿唱的童谣。
“娃娃笑,爷爷笑,娃娃哭,爷爷愁……”
他不禁呢喃出声,神色复杂,目中似有悔恨之色闪逝。
“你既然有悔,又为何要做出这种伤天害理,惨绝人寰之事?!”
一旁,顾雪儿抹去嘴角血迹,冷声质问。
刚才魏湛已用神识传音,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部告知于她,包括周关清所干的那些事情。
周关清沉默,片刻后,突地冷笑道:
“你现在多少岁?二十岁不到,你还年轻,而我呢?我已经老的快要死了!我十四岁拜入血溪宗,修行六年,二十岁不到,我已然练气巅峰!距离筑基,只差一线。”
他那充满岁月沧桑的眼睛里忽地怔怔出神,似是想起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鲜衣怒马,快意恩仇。
“我当时和你一样,我天不怕地不怕,我嫉恶如仇,我杀伐果断,我认为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我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我做不到的!可是……”
周关清冷笑一声,自嘲道:
“我错了,大错特错,筑基!我二十岁进行第一次筑基,我觉得会如以往一样,水到渠成,自然而然,迈入更高一阶的境界,可是……失败!”
说到“失败”二字时,他脸色一变,痛苦和愤怒等多种情绪纷呈,嘴角的讥笑更盛,不知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嘲笑这可笑的人生。
一旁的魏湛目中闪过一丝异色,对于失败,身为炼丹师的他可是常客。
“第一次筑基失败,我觉得无所谓,我那时候年轻,我二十岁不到,我怕他娘个蛋!年轻就是好啊,我整顿旗鼓,开始第二次筑基,那是在三年后,这次我准备充分,我磨砺心境,我……但都他娘的没有用,全是狗屁,还是……失败!失败!失败!失败!!!”
周关清咆哮,像一头与命运进行对抗的雄狮,但眼中的雄心壮志,却是逐渐消散,直至殆尽。
“第九次筑基失败,我的境界跌落至练气六层,这时,我已经五十岁了,身边的好友,要么和我一样,在练气期蹉跎,自甘平凡,要么已经筑基成功。”
“可笑的是,这其中,修炼速度比我慢的有,资质比我差的有,甚至有将近三十岁才修炼到练气期巅峰……”
“可是,他筑基成功了,他进入了我梦寐以求的境界里,他成为了我眼中那个想成为的自己,而我……我只是一个失败者。”
那头曾经称霸过整片草原的雄狮终归只能在晚年里,独自舔舐着伤口,无人问津。
“好吧,我认命了,操蛋的人生,去他娘的,我回到了周家村,结婚生子,养育后代,我的儿子并不成器,所幸,他生了三个我很中意的小辈,修行资质与我当年相比,所差不多。”
周关清声音平缓,目中露出了老人独有的慈祥和平和,似在回忆那一段段美好的时光。
“我开始培养这三个小辈,把重心全部放在他们的身上,而他们也很争气,拜入血溪宗,成为了修士。”
“我本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儿孙满堂,天伦之乐,这种生活倒也不错,可是……”
他脸色一沉,眼睛瞪得很大,嘴角露出一抹僵硬的笑容。
“我突然发现我快要死了,他们长大了,而我呢,我却老了,老得快要死了,修士修士,若不能筑基,与凡人何异?生老病死能避免得了么?!”
周关清大吼。
那头已经老的掉牙,毛发脱光的狮子,在暮色里,对操蛋的人生做出了最后一次反抗。
“我不想死。”
他斩钉截铁,但又冷笑:
“可我能怎么办?前九次筑基失败,我的境界已经跌落成了练气六层,并且,永远止步于此,不可突破,这是失败的代价。”
“可是天无绝人之路,我遍阅古籍,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我找到了一种可以百分百成功筑基的法子,甚至还能将练气六层的我强行拔高至练气巅峰,名为「古树筑基」。”
“是,这种筑基方式不合天道人伦,就连血溪宗这种魔道作风的宗门也是不齿,甚至,还会让自己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可那又如何?”
周关清目光灼灼。
“只要能够筑基,我就可以获得一百年的寿元,相当于再活一世,我就可以不用死,这种诱惑,对于一个垂垂老矣的将死之人,如何能够拒绝?!”
他看向魏湛,“如果是你,你能拒绝么?”
魏湛沉默,这种问题他无法感同身受,也无法回答。
周关清又看向顾雪儿,重复一遍刚才的询问,顾雪儿也是沉默。
他却突然笑了,放声大笑,似乎已经是得到了答案。
“我是有悔,亦有恨,可是,我悔的是自己心中居然还存在那丁点儿狗屁不是的善念和幻想,我恨的是自己居然留下了这只毫无用处的笛子!若非如此……”
周关清冷笑,但最终沉默了,不置一词。
成王败寇,有何可言?事已至此,伏诛便是。
魏湛看着周关清。
同为练气六层,此刻的周关清却是身体虚弱,或是无尽岁月的迫害,或是筑基失败的代价,这种状态下的周关清,对魏湛而言,确实是弹指可杀。
可魏湛心中对其的杀意却并不浓郁,只觉此人可怜,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他从储物袋里取出了两具尸体,正是周承真和周承善。
周关清看见后,目中愣了下。
魏湛道:“周承善被我杀死前,醒了过来,他交代了我一件事情。”
“什么?”周关清问道。
“他请求我把他们兄妹三人的尸骸藏于周家村之外,不入祖坟。”
这一刻,周关清彻底愣怔住了,宛如一尊石像。
葬在周家村外,是为守望,不入祖坟,是因孙不愿与爷同葬,人间可悲莫过于此。
魏湛将两具尸体留下,和顾雪儿一同离开,临走前,他留下了一句话。
“这件事,你自己决定吧。”
周关清跪在地上,表情呆滞,喃喃自语:
“我……错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