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这是一出即将上演的好戏，只因序幕拉得过长，所以才显得有些平淡与无聊。真实的生活往往都是这样，整天揪心过日子谁又承受得住？偶尔出现一两个看点或爆出几个冷门儿，那便是生活的奇葩，而激动的瞬间一过，人们又不得不回到这平静的起点上来……
老姜和翠云始终没出现什么看点或爆出冷门，使得关注他们的人们有点失望，怎么会呢？彭燕便是其中之一，两个人可真够老实的哈……可她总是忽视这样一个细节：屋里屋外就俩人，晚上睡觉大门一别，干什么不可能告诉你！不是人家做事严密，而是她太天真、太幼稚了。要想从中找到答案，就必须从其它方面入手，哪怕是蛛丝马迹也好！
阳光明媚，树影婆娑，冬天过去，春天很快就来临了；街道上稀稀落落走着换上春夏服装的人。
又是一年一度的春耕大忙季节，林会急匆匆把四轮拖拉机开进院，然后启动铲车准备要走。彭燕推门从屋里走出来，问他天都快晌午了，你还干啥去？林会说，你这话问的，除了干活我还能干啥……咋，有事啊？
“不是没多少活儿吗？”
“谁说的？连四轮子都爬不上去，我得用铲车铲铲。”
“一会儿回来吃不？”
“也许回，也许不回；有事快说，我还忙着呢……你那么直勾勾盯着我干啥？”
“我倒想快说，不怕你不高兴吗？”
“我的那个天，我啥时候不高兴过？有事快说，我真的忙着。”
说话间林会脚撒离合就要走，彭燕上车把火给闭了，这才吭哧憋肚地说：“给你说了你可不许恼啊，我……又给嫂子找了一个……”
“什么，你再说一遍我听听？”林会又把车起着，尽量把油门缩小。
“我，又给嫂子找了一个！”彭燕嚷道。
“你这不纯闲的吗？滚，滚下去，除了打麻将就这点破事，你哪让人高兴过……去去去，中午别等我，我不回来吃饭。”
“人还没来呢，可能一会儿到，上咱们这吃饭……”
“又是你邀请的吧？”
“谁知让让他就要来呢……”
“我看你是发贱了，给人家当媒人，还管着人家饭，不把嫂子嫁出去你是不放心啊，嫂子到底把你给咋啦？”
“我不为嫂子的幸福着想么？另外这人和咱们还有亲戚呢……”
“有亲戚也是你家的，我不认那些屌玩意……滚！就是我老丈人来，我也没工夫陪。”
说着，林会将妻子一把推下车，脚撒离合开车走了。彭燕冲着他的背影恶狠狠地骂：“瘪犊子玩意，你咋不说是我老公公呢！”
骂完气嘟嘟回屋躺着。显然事先没与丈夫沟通，翠云更不知道。
上午，翠云清理完圈里的羊粪，又院里院外收拾一遍，这才得空进屋坐下、看着电视缓了口气。这时天也快晌午了，接着去做她和老姜两个人的饭菜。等把饭菜端上桌、用碗盘扣好，一上午也过去了。到该吃午饭的时候，老姜赶着羊群回家，翠云准时迎到门口，顺手接过老姜手中的鞭子，帮老姜把羊赶进圈，然后说大哥进屋洗手准备吃饭吧，饭在桌上扣着呢。一切显得那么平静自然，找不出任何破绽。
老姜“嗯”了一声进屋。
翠云则又拿起扫帚去扫刚刚拉到院里的羊粪。这是他们的就餐习惯，也可以说是规定。五六年来，二人从未单独在一个桌上吃过饭，一般情况下都是老姜先吃，翠云后吃，除非有必要，没必要甚至连近距离的接触都没有。这倒不是她讨厌老姜什么，而是觉得彼此间总像缺少点什么，火候还不到。所谓的“男女授受不亲”正是从这说起。
桌上放着两菜一汤，餐餐就没掉下过俩菜来，老姜掀开碗盘一看，全是他喜欢的，因此他很高兴。翠云从不克扣给她打工干活的人，于是老姜叹息道：
“又是我老哥自己，这好的饭菜要再若个人该有多嘚！唉，只可惜啊……”
这本是句无意中的话，谁知正好被进屋的翠云听见，于是她问，你又嘟囔啥呢？老姜说没什么，我就说饭菜挺好。
“我又不聋，当我没听见呢，长行市了是吧？没人陪着还吃不下饭了？”
“哪呢……”
“别犟嘴，我都听见了。”翠云较为严肃地说。
刚才还平静自然的场面，竟被翠云这几句话给打破了。既如此，老姜也就不隐瞒了，更不示弱，于是道出了心里话，也可称作是善意的挑衅：这你也挑眼？咋还不让人张嘴说话呢，听见就听见呗，你还能把谁咋着不成……让谁说这话也不犯碍！我就觉得吧，家里一共俩人，吃饭还分两游，你把菜都盛上来了，回回我先吃，然后你再吃，这都让我戳戳脏了，闹得我都不敢动筷；要不你先吃，或把菜拨出点去，你还不干……
翠云说，原来你顿顿剩那么多菜是不敢动筷啊……吃吧，我不嫌乎你；我还纳闷呢，孩子们在家时你那饭量也中呢，孩子们一走，饭量咋就大减了呢，是饭菜不顺口，还是在我面前装秀女、怕我说你吃得多？我就看不起那样的老爷们儿。老姜说，我多大岁数还装秀女，跑一天山也够累的了，能不吃点东西吗？原本是一次夹的菜，我得分三四次往回取，一个梗儿一个梗儿、一片叶儿一片叶儿的，生怕把你的菜沾上唾沫星子……
“你每天没挨饿吧？”
“那倒不至于，能唬弄个大半饱儿……也全仗这菜营养价值高，晚上再喝上一杯……”
“那你就没说想个办法，把菜拨出去端到一边吃？”
“我倒想那么做来，不为了照顾你的面子嘛，一旦让人看见，以为你给我气受呢……又给她放羊，又不让人上桌吃饭，韩翠云叫个什么人呢……”
“这我还得谢谢你呗？我看你就是不老实，想变相骂我。饿着也活该，谁让你不早说。”
“我倒想早说，不怕你那啥嘛……”
“那啥？说出来，你也痛快，我也痛快。”
于是老姜说，我一来就这规矩，都好几年了，咋好意思改呢，其实妹子你这人挺好的，从教育孩子这方面看就是个成功者，既善良又不失一个做母亲的威严，打工放羊能找到像你这样的东家也算我姜文玉的幸运，就是有些事做得有些过，比如吃饭就太小心啦……
几句话夸得翠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连问看你还想说啥？真是好人出在嘴上！明儿个别放羊了，干脆到我儿子他们中心总校去当校长吧；其实你啥都不瞎，就把这两片子嘴给混瞎了……那好，今儿中午我就陪你吃顿饭，但咱可说好了，谁都不带害臊的，谁害臊谁不是人，更不能嫌乎对方，敞开肚皮可劲吃，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更不准低头或有其它别的什么想法。
老姜一拍胸脯，就我这德兴，谁信啊……还我嫌乎你，你不嫌乎我就算不错了！本来嘛，吃饭就是吃饭，哪有那么多闲散事呢。
于是翠云坐到桌前抄起筷子。这是五六年来二人首次坐在一个桌前上郑重其事地吃饭。但潜意识中有的事，抹是抹不掉的，说没想法那是唬人。在翠云那咄咄逼人的目光下，老姜渐渐失去了信心，继而浑身像通电般酥麻发抖，心跳加速，脸变得通红，甚至连手中的筷子都不知怎么用了，方才觉得刚才的提法是错误的！翠云呢，见老姜如此的囧状，无意中瞥了眼镜子里的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脸也竟然变红了，而且还在呼呼出火，于是她用力捋了把脸。
这时，彭燕迈着猫步悄悄走进院来，表面上看大大方方，实际脚步轻盈得弄不出任何响动。在门外稍作停留才张口问话：
“嫂子在屋吗？”
“哎……在、在……”
翠云慌乱地放下筷子，抹着嘴巴探出头来。
“哟，俩人吃饭呢？”彭燕站在门口，对屋内的场景显然愣了一下，“这回我可提前打招呼了，没吓着你们吧？”
“你个该死的，进院就从来没点动静，就和猫儿似的。”
“下次我再来提前预约一下，或脖子上挂串儿小铃铛，也好让您有个思想准备，省得搞得双方都不好意思。”
“要铃铛不方便的话，我家小毛驴儿脖子上曾有过一串儿小吵子（铃铛），只是驴处理不养了，吵子还在墙上挂着，不行你拿去用用？”
“还是你和大哥留着用吧。”彭燕连老姜都捎上了，随后咯咯笑个不停。
老姜一看势头不妙，赶紧把菜泡到碗里去了自己屋。
彭燕又瞅着老姜的背影说，看这多不好意思，我来还把大哥给撵跑了，俩人在一个桌上吃饭还是头一回吧？翠云说，可不咋地，哪成想这头一回还让你给碰上啦！大哥——老就抱怨一个人吃饭不香，他先吃把菜都戳戳脏了，后面我没法吃，那我就陪陪他呗？
彭燕又是一惊，大哥还上档次了哈？每顿饭自己先吃还不行，还非得有人陪着……
翠云赶紧嘘了一声，提醒她说话千万小心，甭看人不咋地，可好面子啦，没看陪他吃顿饭哆嗦那个匀乎劲儿呢，脸红脖子粗的，连筷子都不知怎么使了，闹得我都怪不好意思的……这要是给我臊跑了，我这圈大绵羊可咋办！
“肯定还是只雏鸟儿.”彭燕说。
“这是第一次，恐怕也是最后一次，今后你就打死他，也不用我陪了……”
说完两个女人便开怀大笑。
翠云问燕儿吃饭没？没吃就在我这吃。彭燕说，一会儿家里还有客人要来，我得回去。翠云重又坐下端起饭碗，一面吃一面说，你这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呀，有什么事坐下说，等我吃完这口饭。彭燕说不忙，我就是看看你在没在家。于是坐在老姜的位置上，用手捏了根肉丝儿放进嘴里，仔细品品还挺香，于是又捏了一根。翠云说不在家我能去哪？自从家里养了这群羊，雇这么个倒霉羊倌，哪都去不了，得顿顿给他做饭吃，自己连个饭也不会做，愁死……有事打个电话不就得了，还非得亲自跑一趟。彭燕说事关重大，还是跑一趟把握。翠云说有什么事你倒说呀，看神神秘秘的。彭燕说当然是好事了，嫂子身上没坏事，但暂时得保密，不能告诉你；你今天下午就在家等着啊，哪也不准去，别等到时候见不到人抓瞎就完了。说着起身要走。翠云也就大致明白什么事了，于是又说，我还真的有事，等一会歇歇晌，我得帮羊倌把羊送到山上去，现在的羊正是跑青的时候，不老实，还有那么多羊羔子。彭燕说那咱就下午见，不见不散。走到门口，她又回过头来说，大哥入上你这样的东家婆子算是享福了，菜儿是菜儿饭儿是饭儿的，你看这菜炒得多好多香啊，真是伺候到家了！
两个女人又传出一连串的笑声。
翠云把彭燕送走了。
在那屋吃饭的老姜轻轻拉开房门，把空碗送到外面后又回到屋里倚着行李微微闭上眼睛。刚才俩人嘀咕些什么他没听清，倒是彭燕最后这几句话声声入耳。物质上他已得到了满足，问题精神上的空白该用什么来填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