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老姜的肋骨在一天天长好，手术刀口也很快就愈合拆线了，粗略算了算，存在翠云手里的羊放钱还剩一千多，农村合作医疗再报销一部分呢？又何止是一千！因此老姜挺高兴。为保险起见，大夫建议老姜还不能马上出院，两种病再同时用点药，巩固巩固治疗成果，观察几天再说。
老姜同意啦。
四姜一直在医院给大哥陪床，虽然翠云叮嘱哥俩不要乱花钱，但在饮食上还是大开绿灯的。她告诉老四，话虽那么说，但该吃就吃，该喝就喝，你大哥正处在康复期，绝不能亏了肚子。她所说的不能乱花钱是指其它方面。医院小食堂的东西吃着不顺口，可以到外面去吃或买。
老四心里有底了。
这天早晨哥儿俩刚在外面吃饭回来，骨科的郭大夫和内科的陈大夫就来查房了。郭大夫问老姜，感觉怎么样，肋骨还疼吗？老姜说，基本好了，不大吸气一点感觉没有。郭大夫说，好是不能说好，只能说愈合得比较快，这得感谢你的羊东，营养跟上去了。陈大夫问，术后的感觉呢？老姜说，我就从来没这么舒服过，感觉有一股热气从上至下直冲斗牛，精力倍增。陈大夫说，好，这就是手术成功的主要表现，证明血液循环开了，等出院后你再感觉一下，效果会更好！老姜的青春才刚刚开始啊！
“什么？您说我的青春才刚刚开始？”
“是啊，一个人的体质好坏，主要就体现在肾脏上，由于这病的影响，导致你以前的肾脏一直不好，现在病没了，肾功能自然就上去了，肾功能上去，我说您的青春才刚刚开始难道不对吗？”
“对对，要您这么说，我真的想闹个人儿……应当没问题吧？”
“绝对没问题……”陈大夫憋不住笑了，“只怕是啊——老姜，不怕您生气，现在的光棍儿可多了，都想闹个人儿，哪那么容易呢。像你这种情况，往往有病是受罪，没病也是受罪，一旦有了想法谁来解决、怎么解决，你考虑过这件事吗？”
“你们这两个东西，净拿我开涮！没有梦想哪来的现实？走一步说一步嘛，先把病治好再说，看那么远干啥呢……嘿嘿……”
四人正在屋里说笑，翠云破门而入，手里还拎着个保温饭盒，郭、陈两位大夫趁机溜出房间。翠云把保温饭盒放到床头柜上，四姜说，大姐来了，走得挺早啊。翠云说我压根就没有睡懒觉的习惯，你大哥咋样？肋骨还有感觉没？术后的情况怎样？
她更关心的是老姜的病情。
还没等四姜回答，老姜便抢过话题道：你还问老四干啥，直接问我不就得了嘛，这叫芝麻开花节节高，一天更比一天好！见老姜那得意的样子，翠云撇了他一嘴：快看那臭德行，你说你们哥儿四个，哪个都不像他，白天黑夜咋长来。老姜说，这正是我的不俗之处，我不早就对你说过嘛，大街上到处是你们这样的人，想找我这样的你得秤四两棉花纺纺；如当年的韩信，手无缚鸡之力，甘受胯下之辱，日后却被封为三七王，为大汉王朝立下不朽功勋，谁敢小瞧？我姜文玉虽无韩信的本事，起码也是抓屎如泥，力劈屎壳郎呢，满身满腹都是理想抱负，这辈子谁要和我交往，保证他一生幸运。
二人实在是憋不住笑了，翠云又说，还阳了是吧？怪话连篇，不是坐那挤猫尿的时候了？你看那个臭美……谁要是看他一眼，保证让你恶心一辈子……怎么着老四？我看这也没我啥事了，你在这陪着吧，我该回家了。四姜说，别呀大姐，您在这陪着总比我放心些，还是您留下，我走吧，我这张金牛卡您真不打算要啦？翠云又撇撇嘴，那破玩意谁家还不趁个三张两张的，你那里面许有钱？老娘才不稀罕。老四说，不信咱去查呀？翠云说，快留着回家哄你媳妇高兴吧，指不定怎么磕头跪炉子哄出来的呢！再者说，你大哥一年才回一趟家，快给你们哥儿们留个叙旧的机会；这饭盒是汆羊肉，我从家带来的，你们哥儿俩尝尝吧，好好吃，别打架。老姜问，你买羊肉了？翠云说，不有个断腿的大头羔子吗？我让林会给杀了……
“杀了？嗨嗨……怎么能杀它呢？杀瞎了，你呀……”老姜一听就急了。
“瞎啥瞎，吃了就不算瞎，你的病也治好快出院啦，想讹也讹不上我啦，我闺女也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啦，我儿子又考上重点高中，你说我能不高兴吗？杀只羊庆祝庆祝。”
“就算你也那啥……是吧？也不能杀它呀，那是只母羊，去年的大头羔子，明年开春保证落个羔儿，你一杀就是娘儿俩呀，听谁说母羊断腿就不能下羔了？那么多‘趴蛋儿’你不杀，留着下小崽儿呀？败家子儿啊你，可惜我费那心……”
“那也没辙啦，救不活啦，吃就吃吧；唉……听你这么一说，我倒还真挺心疼的呢……我走了啊。”
“把饭盒也拿走，这羊肉我不吃。”
四姜毫不客气地把饭盒抱在怀里，大哥不吃他吃，大姐您别为难、也别不高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甭说您杀只羊羔，你就把家里的骆驼杀了他都敢吃！
或许是因为杀错羊的缘故，那汆羊肉老姜一口未动，只到小食堂买了碗米饭和一袋小咸菜将就了，四姜倒连吃带喝闹得挺好。
中午，老四躺在床上开始午睡。老姜则带上他的袖珍收音机，悄悄来到外面的树荫下，伴随着音乐迈起了太空舞步……
翠云马不停蹄回到家中，进院一看，大军和二军圈羊了，正在帮姐姐顶着炎炎烈日挖园子，还剩炕那么大一块儿。翠云问三个孩子吃饭没？没吃快撂下歇歇准备吃饭吧，下午再挖。女儿说，好不容易抓两个义务工，他俩随便拉出一个都比我有力气能干，就差这么大一块儿了，快挖完算了，省得您老惦记，等我上了大学，想干也干不成了。
言语中难免带着某些情绪。
翠云说，你说这话妈爱听，等你上了大学，妈总不能把我闺女叫回来挖园子。看来我闺女真的懂事了，知道为妈分忧了。不过庄稼地的活儿你永远也干不完，什么时候干什么时候有，除非你不想干。
“咋，您还有啥吩咐？”
“一会儿再说吧。”
于是她在旁边看着三个孩子把园子挖完，才一起进屋收拾着做饭整菜。
中午的伙食不错，米饭羊杂烫，还有昨天剩下的羊排骨，三个孩子吃得蛮香。饭间，姑娘一直惦记母亲下面的吩咐，于是不住地揣摩着母亲的表情。吃着吃着，翠云果然发话了，按她最初的预想，闺女挖完这园子起码得一个星期，没想到干得这么快，而且还令她非常满意！既如此，她也就不瞒着了；现在离开学还远着呢，这么多天不能老待着，所以她又给女儿找了点新活儿。女儿问还有啥活儿？您倒说呀，别吞吞吐吐不好意思。翠云说我还不好意思……园子虽然挖完了，但菜根子还在土里，得抖落干净把它拣出来，那些东西掺在土里菜容易烂根子，然后再把大块土拍碎，打上畦子；咱们院外不有羊粪吗？再把羊粪倒细，最好是穿上胶鞋用脚踩，然后挎进来堆在畦子边上让它发发酵，不发酵不行，许多虫卵和苍蝇卵都在上面附著着。菜为什么要生蛆、好烂根子？主要就是它们干的。粪一发酵就升温，一升温虫卵就都烧死了……
三个孩子听直了眼，这种生活小常识课堂上绝对听不到，只有资深的老农才能讲出！
“妈您接着说，我们仨用不用做做笔记？”女儿接着问。
“活儿是怼给你的，你用心听就中了，不关他俩的事；他俩只管到山上好好给我放羊——等粪发酵好了，再在畦子里散开铺匀就算齐活儿——没了，就这些。”
“用不用我再给您做几点补充？铺上粪还得搂沟撒籽种上吧？种上活儿也不看完，还得等菜长出来，接着间苗、浇水、施肥……到秋天再帮我老妈收起来，该腌的腌，该窖的窖，不该腌不该窖的就地处理或用自行车推到集上卖，接着又是来年……周而复始，没完没了……哎哟……”女儿不愿意地啪地放下筷子，躲到一边。
“臭妮子，我就看你脸色不对，一提干活就皱眉头，就这么定了。快过来吃你这半截饭，歇歇晌下午好干活！”
二军子噗嗤一笑，姐中大奖喽！
翠云骂：“二军你个小兔崽子别拱火，也别臭美，你也就生在你家，爹妈宠着惯着，要放在我身边试试，在学校不好好学习，回来就找人补课，我要不扒了你的皮才怪呢！”
“大娘我信，我真信，就我姐和我哥这么给您长脸，你还规矩成这样，何尚我啦……哈哈！我太幸福了！”二军说。
“是那苗子我才管，不是那苗子……哎？就姜文玉那样的，你听哪家教练选他们去跑百米跨栏了？除了戳羊屁股他还能干啥？”
“对对，大娘您越说越对，朽木不可雕，烂泥扶不上墙，因人而易，因人而易……”二军子赶紧点头哈腰。
“成心气我……吃饭！歇歇晌下午好接着和你哥一起给我放羊！”
晌午过后，大军和二军准时把羊赶出大门，翠云便领着女儿开始收拾园子。见闺女实在撑不住了，她才放话让女儿进屋歇着，她则出了大门准备上山去查岗。
夏日的乡下空气清新，花香鸟语，除了听不到城里的噪音、见不到高楼大厦和川流不息的车辆外，城里商厦有的东西，乡下超市和店铺里基本都能见到，可谓琳琅满目、应有尽有。缺啥少啥给物流打个电话，准时就能送到。老百姓虽然过的是乡下土日子，却享受着帝王般的环境。村头小卖部已改成超市了，翠云进去买了两瓶矿泉水，直奔老地方走去。
过去羊群就撒在村头斜对面的山脚下或山怀里那一片高大树木的开阔地上吃草，今天不但没见到羊群，就连大军和二军子也不知了去向。翠云寻了半天，才听见沟底下传来羊的叫声。走近了才见两个孩子堵着沟口，正坐在阴凉处的一块大石头上补课。翠云的火气腾地就上来了：好啊，你们两个小兔崽子，我说羊撒到山上就不见影了呢，原来圈到沟里不管了，谁让你们这么干的？要那么着我在家里圈着不咋着？干脆把课本给我收起来，要补课回家再说！
翠云骂咧咧奔两个孩子走去。
二人赶紧合上书本，二军子躲在大军身后，嘴唇哆嗦着说：“大娘……这不怨我，全是我哥的主意……”
“不怨你怨谁？怨我呀？你不补课，能出这档子事吗？来，往前来别怕，大娘不打你，给你俩每人一瓶水。”
翠云把两瓶矿泉水递给俩孩子。俩人喝着水，大军才说，据我这几天的观察发现，只要水草肥美，羊在一天内的进食时间有六个小时就足够了，上午俩半小时，下午仨半小时，正好躲过午前和午后最热的时间段，超出这个时间段，羊就不着调吃草了，即便吃，也是到处乱跑，专选一些草尖儿和嫩芽儿啃，奸馋得狠。莫如饿着它，让它饥不择食，这样人也省劲，还给它留出消化和反刍的时间。翠云讥笑道，快听听，快听听，刚放几天羊都开始给我讲课了，姜文玉都不敢这么做，你算他妈老几呀？大军说，姜大爷胆小怕事，老就跳不出传统的圈子，另外，您又没上山跟着，您知道他是怎么做的？这么大群羊由他一个人放，里面肯定有巧别子，只是不说而已。现在是改革开放年代，一切都有待于改革和创新，放羊也不能沿着老路一直往下走，需要加快点节奏了。假如有一天政府下令封山禁牧，不允许放养，这么多羊您总不能成天圈在家里用草料陪着吧？必须得定时定量。比如人吧，一日三餐，每顿有半个小时够了吧？余下的时间可以干点别的，您成天把满汉全席摆到那，反倒吃不下，也不香啊。正所谓饿了吃糠甜如蜜、饱了吃蜜也不甜，就是这么个道理。畜生就是畜生，冬天里的柴草它都哐哐逮，夏季的草稍老一点都不吃，还不是人把它惯的？
“哟呵，看样子我儿子没少在这上面动了脑筋呀……那也不能老圈着呀？天都这时候了，你俩还不抓紧把羊撒到山上去？”
“二军子不碰上难题了嘛，咋也讲不通，讲着讲着就把放羊的事给忘了……”
“平常不用功，考试闹牙疼，别补了，晚上回去再说吧。”
翠云转身走了。
二军子朝大军竖起拇指，哥你真行，我都吓出汗了。大军斜了他一眼，刚领教吧？这也就是你，要是我？唉，可就惨喽……
翠云并没马上回家，而是直接去找林会。林会不在家，彭燕正在院中侍弄他们的小菜园子。见翠云进院，彭燕直起腰，问嫂子吃菜吗？一会我摘点给您送去。翠云说不用，昨天送的还有呢。接着便把山上的事说给她听。彭燕骂，二军个小瘪犊子可咋整，打打不得，骂骂不得，真赘手，您就没说替我踹他两脚？翠云说，踹？我倒那么想来，他哥挡着不让；另外我能办那傻事？替你吓唬吓唬说两句还行。自己的孩子，怎么打怎么搋都中，别人动一指头你们两口子还不得记我后半辈子啊。
彭燕一笑，亲大娘管数正管，你这话就见外了……大军子呢，没骂孩子吧？翠云说，我儿子那么给我长出息，我能说骂就骂吗？要骂也是以后的事。我替你管教孩子你们两口子得感激我，顶多得罪孩子一人，我一骂大军子，孩子回来一学舌，好像我不愿让孩子给你家二军子补课似的，是不是得得罪你们全家？这个道理我还懂……管孩子么，要讲究点方式方法、抓住要害，别有的也说，没的也道，胡子眉毛一把抓，都打皮骂滑了……既要让孩子体会到家庭的温暖、父母的疼爱，又要让孩子知道大人的威严与良苦用心，电视上常说那句话叫什么胡萝卜加大棒，有奖有罚？中了，告诉孩子补课回家补吧，别到山上补了，不着调放羊。
翠云交代完毕刚走出大门，正碰上林会从外面回来给农机具找件，二人擦肩而过谁也没搭理谁。林会进院问妻子，那又咋了？嘟噜着个脸子。彭燕说，两个孩子，在山上补课来，把羊圈到沟里不管了，找上门来了。林会哦了声道，别搭理她，只要我儿子的成绩搞上去，管它什么羊不羊的呢。彭燕说这事我可抗拒不了，你安排吧。
这便是翠云普通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