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知县扶起范凌恒,听了孟教谕的话不由打趣道:“明明是我这学生天资聪慧,过目成诵,你只带了他两个多月,有什么功劳?”
“嘿,要不是老夫慧眼识炬,发现这等人才,现在轮得到你说这劳子风凉话?”孟教谕竖起双眉反驳道。
“这叫什么风凉话!老夫将传授范凌恒毕生所学!两年后,以他聪慧,必能高中进士!”
两已年过不惑的小老头大眼瞪小眼,互相吵道,范凌恒在旁边偷笑。
恰在此时,家丁端着饭菜进来,打断两人的争吵。
范凌恒笑道:“两位都是学生的老师,在学生心里一般重要。”
“你这小家伙,打的一手好太极。”杨世芳拉着椅子坐下,打趣道。
“我说的明明是事实嘛……”范凌恒故作委屈道,逗的教谕和知县哈哈大笑。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不一会儿,酒坛就见了底。
孟教谕红着脸道:“怎么样?我这酒喝着不错吧?”
“确实不错,可惜就是太少了点,不如你今年过年沐休时再多拿点儿回来?”杨知县指了指空掉的酒坛,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话音刚落,范凌恒和杨知县就见孟教谕郁郁的吐出口浊气,脸色黯淡道:“今年不回绍兴了,年初倭寇入侵,上虞和余姚附近都见倭寇踪影,我让家中老母和内人去杭州避难了。”
“又是这群倭寇!”杨知县闻言大怒,眼睛一瞪,狠狠啐道:“去年胡宗宪总督刚把浙江海盗头子汪直抓捕入狱,本以为东南地区会安宁几年。没想到今年海盗和倭寇狼狈为奸,卷土重来,海患愈演愈烈。”
“如今不仅是浙江,我去广州府见右参政,听闻今年福建等地海盗窜袭!倭寇所至,官军披靡!焚烧城镇,抢劫居民!掳夺人口,破坏田园!”
“就连我潮州府揭阳也遭倭寇侵害,枉死者数百人!”
杨知县使劲拍案,厉声道:“倭寇已然成为我大明东南心腹大患,倭寇一日不平,吾心中一日不平!”
“唉……”孟教谕长长一叹道:“对了,你去广州府索要红衣大炮的事儿怎么样了?”
“别提了。”说起这个,杨知县仰脖喝了口闷酒,抹一把辛酸泪道:“我去广州呆了两个多月,整天缠着左右参政,他们看见我都烦了,最后好不容易讨来两门大炮。”
范凌恒见杨知县的酒杯见了底,连忙出去喊着家丁取来潮阳县本地的荔枝酒。
他拎着酒再回屋里,只听杨知县抱怨道:“……我潮阳县户五千,人口两万余,区区两门大炮能抵什么用!”
孟教谕眨了眨眼,好奇道:“你一开始准备要几门大炮?”
范凌恒把两人酒杯斟满,杨知县端起来一饮而尽,悻悻道:“二十门!”
“多少?”孟教谕手一哆嗦,酒洒到胸前而不自知,不可思议道:“二十门弗朗机炮?”
杨知县重重点了点头,郝然解释道:“我这不是想着,咱潮阳县卫所放上两尊大炮,剩余的咱四边城墙,一边放上四门,这不就高枕无忧了。”
“哈哈……哈哈哈。”孟教谕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你可真敢狮子大张口,潮州府去年才刚有弗朗机炮十六,你一个知县能有知州的脸面好使?!你还以为这是你在工部呢?”
杨知县恼羞成怒道:“我这不全是为了潮阳县好!揭阳县紧邻咱县,那边发现倭寇,我看潮阳县也快了!”
此话一出,孟教谕脸色变了变,喝了杯闷酒,瓮声道:“依我所见,这两门大炮也不当用。不如你好好和卫所千户讲讲,让他们机灵点,招子放亮点儿,倭寇来了,让他们早点通知,咱们把郊区民众转移到县里,依靠高墙也能守上一段时间。”
“反正倭寇携带干粮不多,也不擅长攻城,等一等总是能等到他们离开。”
听了孟教谕的话,范凌恒这个从未和军事打过交道的外行人都忍不住摇了摇头,更何况杨知县。
果不其然,杨知县也摇了摇头,苦笑道:“近郊的和城内的百姓短时间性命无虞,可其他地方的乡亲呢?”
“龙头礁到县城仅20余里地,快速行军只需一个时辰即可到达县城周边。”
“这么短的时间内,郊外有多少人能来得及入城?”
杨知县说着指着范凌恒举起例子:“就拿他们范氏来讲,他们家族位于县城东侧二十里外,就算卫所点燃狼烟,他们家里又有人恰巧看到,可又能有多少人能在一个时辰内到达县城?”
“范氏三百多户,上千人口,青壮年占到三成,除了这三成,有多少老幼能在一个时辰内逃脱?难道我身为一县之父母官,要眼睁睁的放弃辖内百姓么?”
就在杨知县一筹莫展之际,范凌恒弱弱的插了句话:“先生,或许学生有个主意……”
“你这小子,瞎说什么,你连血都没见过,哪儿来的什么主意!”不等杨知县回话,孟教谕开口训道。
杨知县挥了挥手,阻止道:“无妨,无妨,你但说无妨。”
范凌恒清了清嗓子,缓缓道:“《孟子·万章》有曰:‘今有御人国门之外者。’学生认为,仅靠岸上卫所作为防范,时间自是来不及,但若能做到海上防范呢?”
“哦?展开说说。”原本杨知县只是客套一下,并不相信范凌恒真能给出什么解决办法,可他说的这两句话细细听来还有那么几分道理。
范凌恒神情自若,侃侃道来:“我潮汕沿南部临海,海岸线纵长,但暗礁众多,礁石在海边纵横交错,不熟悉的船夜晚很难开进来,唯有榕江、练江两条河流的入海口处海滩平整,容易停放船只。”
“如果我们可以在两江入海口稍远处的海域布好船只,如遇紧急情况及时预警,或许可以给百姓更充足的时间避险。”
他刚说完,杨知县站起身,左手抚须,右手沾了点酒水,在桌子上写写画画。
范凌恒探头看,只见杨知县只用寥寥几笔就把潮阳县海岸线和榕江、练江入海口画了出来,还点出了潮阳县县城所在地,并用线条把入海口和县城连了起来,好像是在计算彼此间的距离。
杨世芳作为本地知县,也是本地的最高长官,负责政治、经济、军事、诉讼等,对于潮阳县的地图,他了然如心。
过了一会儿,杨知县叹了口气道:“我刚才大概算了一下,若把紧急令颁下去,在狼烟升起时第一时间由甲长快速带领百姓进入县城避难,大概需要两个时辰。”
“榕江入海口距离稍远,可练江入海口距离县城,急行军只需一个时辰,若可以把预警范围扩至海上,需在海口外六十里外预警即可。”
“而且需要多艘船只列在原地,不留死角才行。”
杨知县紧蹙眉头,发愁道:“你这法子倒是不错,可有个问题,我潮阳县没有海军,只有百卫所和巡检司各配备战船两条,但均为蒙冲船(注1),长五丈,宽一丈五,船体狭而长,不合适在海上行驶,而且数量也不够。”
“咱们不能向广州海军多要几艘船来么?”孟教谕抿了口酒,建议道。
杨知县苦笑两下,感叹道:“你是真的只读圣贤书,不闻天下事啊!前几年广州海军刚和红毛鬼打了几场大战,损失惨重,又恰逢倭寇在浙江一带作乱,广州船厂造的船优先供给浙江那边了。”
“咱广州府还缺船呢!他们怎么可能给咱这儿派船!”
就在这时,范凌恒接下来说出来的话直接让杨知县和孟教谕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