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什么样子的人才能称的上是一名好的将领?”杨清曦歪了歪脑袋,这个放在男人身上略显阴柔的动作,放在她身上却无比合适。
“势利,一定要势利。”范凌恒略作思考,斩钉截铁道。
“势利?身为将领,怎能如商人般势利眼?”杨清曦两眼瞪得溜圆,不解的问道。
范凌恒摇了摇头,笑着言之凿凿道:“这个势利,不是你想的那种势利,“势利”这个词,最早出自《荀子·议兵》:‘兵之所贵者,势利也。’”
“这句话的意思是:兵家所重视的是有利的形势和有利的条件。”
实际上,范凌恒是个势利的人。
但他所认可的势利,并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势利,不是贬义词意,而是中性词意。
如果把人生和事业比喻成一场漫长的战争,范凌恒认为每个人都是持箭拎刀的兵家。
适度的势利,犹如恰当的自私,是兵家打胜仗、存实力、守疆土、捍尊严的兵法之一:不让事情有利的一面朝向“我”,难道非要掰着它朝向别人吗?
成为一个势利而不凉薄的人,利用一切可利用的力量,去达成自己的目的,一点儿都不丢人。
怕的就是以墨守成规的思想,固守陈旧,思想僵化,因为不够势利而遭到小人谋害。
当范凌恒把他对于势利的理解给杨清曦讲清楚,看着对面这小妞陷入沉思,不紧不慢的喝了口茶。
这可是前世在操盘时助他无往不利的指导思想,在这会儿给她一个小丫头讲出来,不得让她迷糊一阵儿,迷糊完肯定是一脸崇拜。
过了一会儿,杨清曦终于吃透了范凌恒的话,没有范凌恒期待中崇拜的眼光,反倒是一脸鄙夷道:“兄台,你这不就是割裂了部分心学‘知行合一’的思想,变为你自己的想法么。”
“‘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成。’知中有行,行中有知。以知为行,知决定行。你是只说想到做到,而且做的都是对自己有利的事,一点儿没记住阳明先生‘吾心良知之天理’这句话。”
范凌恒愣了一下,仔细琢磨了下,好像还真是,他这个观点是完全基于对事有利的一面去做决定,而且思想阈值也没那么高。
就说海瑞这种人,他是真心敬佩,但也是真心做不到。
千人千面,一万个研究心学的人就有一万种想法,其他不说,就阳明先生去世后,心学流派分裂为七派就能看出来,认知不同,自然而然就会发展出不同的派系。
范凌恒轻轻搁下茶托,哈哈大笑道:“这岂不是很正常,几千来年就一个孔老夫子、一个阳明先生,我从来没标榜过自己是圣人,也成不了圣人。”
“人生在世,会当畅情适意,如果做什么都得瞻前顾后,考虑这考虑那,这不是干大事的人。”
“‘一将功成万骨枯’,如果有个法子,以牺牲一个村子百姓的性命吸引敌人大军前来,再用决堤、火烧、箭雨等计谋,可以兵不刃血消灭大多数敌军。”
“还有一种法子,和敌军正面交锋,不确定是否能够获胜,或者即便能胜,兵力也要损耗大半,你是将领的话该怎么做决定?”
这是前世著名的伦理难题‘电车难题’的变种。
一个疯子把五个无辜的人绑在电车轨道上。一辆失控的电车朝他们驶来,并且片刻后就要碾压到他们。
幸运的是,你可以拉一个拉杆,让电车开到另一条轨道上。然而问题在于,那个疯子在另一个电车轨道上也绑了一个人。
考虑以上状况,你是否应拉拉杆?
到底是牺牲少数,保全大多数;还是不做任何改变,眼睁睁看着事态变化,以得到一个比前者更坏的结果。
果然,这个题目难住了杨清曦,她犹豫了半天,最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我觉得,当以百姓为主,士兵的天职就是保家卫国,即便牺牲了百姓,保存了军队的战斗力,但百姓死了,还要军队有什么意义呢?”
范凌恒斜了她一眼,呵呵笑道:“小妞,你没经历过战争,你不懂。最适合你的还是在家里秀女红,没事儿看看《西厢记》《剪灯新话》这种戏剧小说挺好的,战争让女人走开。”
“你!你这人怎么这样!我没经历过战争,难道你就经历过么!”杨清曦恼羞成怒,不由嗔道。
“这个世界上,不光有你见到的岁月安好的一面,更有着你不为人知的阴暗面。”范凌恒淡然道,在那个信息大爆炸的时代,各种信息唾手可得,他的知识储备自是杨清曦无法比拟的。
“你见过卅万亡灵,饮恨江城,日月惨淡,寰宇震惊的人间炼狱么?你可曾见过敌人屠尽城中三十万无故百姓的场景?当时人命如草芥,男人在成为敌人刺刀训练和砍头比赛的活靶子,女人的处境更是凄凉。”
范凌恒声音低沉,陷入回忆,那是在南京大屠杀纪念馆,一幅幅惨绝人寰的画面让他至今记忆犹新。
“你可曾见过,为了赢的一场战斗,身上着火的战士一动不动的躺在原地被活活烧死,只为不让敌人发现的场景么?”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知道战争是为了保家卫国,但你从不知道战争是多么残酷的一件事。”
“岁月安好,是因为有人在负重前行。军人有军人存在的意义,但他们最大的意义就在于要打胜仗,基于这个前提。如果有一天,我作为将领,需要牺牲数百上千人的性命,却能救下万万人性命时,虽千万人吾往矣。”
“所有骂名我来背负,哪怕死后堕入深渊,那我也九死而无悔。”
说到这儿,范凌恒想到未来这伟大的炎黄在那百年间遭受的苦难和屈辱,不由眼中闪过一丝悲伤,沉声吟道:“灵台无计逃神矢,风雨如磐暗故园。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
杨清曦一头雾水,范凌恒的老底她自是一清二楚,这次出行是他第一次离开潮阳县,他哪里经历过什么战争?
可……看起来为什么他如此悲伤,仿佛真的亲身经历过一般?
“你……”她怀着好奇的心思,刚想问一下,就被身后“啪”的一声巨响打断了话头。
“好一个‘我以我血荐轩辕’,兄台此诗用来形容我等将领心情实在太应景了。”粗犷的声音响起,范凌恒视线越过杨清曦的肩头。
看到一名穿着金缕缎衣,腰间束着双环腰带的精壮男子背身坐在他对面,旁边有几个右侧挂有火铳,左侧悬着短剑的士兵。
精壮男子缓缓转过身,向范凌恒抱拳道:“鄙人乃绍台参将戚继光,听兄台在军事一道颇有建树,特想问兄,若兄实际掌兵遇到刚才所述战况,兄处在地,当做如何指挥?”
范凌恒闻言,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张,发出无意识的声音:“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