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凌恒不知道范掌柜之前有没有从布行里捞过银子,不过想想也知道,范氏虽然在潮阳算得上名门大户,可放在硕大的杭州城内,怕是连只水花都激不起来。
布行如果真能赚钱,那范掌柜恐怕也不会这么急着想回家,所以,即便他从布行里拿过好处,怕也是不多。
而范凌恒其他不说,这刚接手布行,人生地不熟,再加上外表看上去就是个黄毛小儿,肯定会被人在后面嚼耳根子,再加上复杂繁琐的账目和本地关系都需要和范掌柜交接。
“范掌柜,我这新来乍到,怕是还有很多事情需要麻烦你,这点银子就当是您老协助我的费用,也可以多给家里添置点东西,你且拿着。”范凌恒知道,千破万破,银子不破,说点其他虚话都不如直接拿出银子妥当。
范掌柜伸出双手,颤颤巍巍的接过来银子,一时间老泪纵横,打了范凌恒一个措手不及。
“呜呜……老朽四十岁来潮阳布行,兢兢业业、每日起早贪黑的,除了每年二十两银子的俸禄外,从来没拿过店里一分钱的银子。今天,终于得了俸禄外的第一份银子了。”
范凌恒看着哽咽难言的范掌柜,不免好奇道:“我记得咱家所有掌柜不都可以拿店里5%的分成么?难道……”
他突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听了范凌恒这句话,范掌柜哭的更大声了:“老朽有罪啊!经营布行二十年都没能挣到钱!不光没挣到钱,每年咱范氏还要搭进去百十两银子,都怪老朽无能啊!”
范凌恒是个尊老爱幼,从小就讲文明树新风的优秀大好青年,怎么能见得年龄能当他爷爷的范掌柜痛哭流涕,好说歹说才把范掌柜安抚住。
待范掌柜走远了,他回到厢房便开始阵阵头大。
每一家店铺,最大的经营成本便是来源自房子,而范氏布行的店面是自家的,没有房租一说。
按理说,无论怎么经营,都可以挣到钱,可当范凌恒跟着范掌柜溜达一圈,便知为何。
浣纱路,这是范氏布料行坐落街道的路名,短短一条街道上,大大小小布置有二十几家布行,什么素纱,素罗,花罗,织成,绮,绫……
只要大明喊得出名字的布料,基本上在这条街道上都能买得到。
而范氏本来做的就不是高端布料,棉、麻染色布料是布行的主要商品,如果颜色种类繁多或者价格足够低廉倒也能赚到钱。
但杭州是什么地方?作为江南最大的城市,近郊改稻为桑的佃户比比皆是,再加上松江一带如此大的布料生产地。
比起范氏辛辛苦苦从广东运过来的布料,那是一点儿利润空间都没有。
而论颜色,范氏善于蓝色和红色,红色是朱砂,蓝色是用一种叫做马蓝或者槐蓝的植物染料染色而成,这两种作物产地主要来自广州、福建等地,近水楼台先得月,范氏在蓝色布料的印花工艺是有两把刷子的,也是范氏买的最好的布料。
但是,范进死后,范氏失了官场的关系,运输费用陡增。
而杭州城内又不止一家售卖蓝染布料的门店,其他家的成本比范氏低,价格也比范氏更为低廉。
慢慢下来,范氏的布料生意做的越来越差,贴着成本或者赔钱才能把布料给卖出去。
而之所以长期以来,范氏还一直经营着这门生意,听范掌柜讲,是范清儒一直还梦想着有一天范氏能再回到范进生前的样子。
“得了,范大族长这算盘打的我在杭州都能听得到。”范凌恒写完今日的八股文作业,躺在凉席上,不禁吐槽道。
可怜他初来乍到就被老狐狸计算了一把,既是范清儒对他的信任,又是给他的压力。
多日的舟车劳顿下,还没等他想好该如何经营这家布行,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晨光透过窗纸,房间逐渐变得亮堂起来,范凌恒睁开眼,稍作挣扎便起身洗漱,他拿起猪鬃毛制成的牙刷,沾着点薄荷、茶叶、茯苓混成的牙膏开始刷牙。
待他盘好头发,走出房门来到正厅,见范凌云正在大快朵颐享用早餐。
“哟,杭州小笼包?”范凌恒坐下来,接过范凌云递过来的筷子,不由出声道。
摆在他面前的正是一个个皱纹排列整齐,色泽透彻、模样饱满圆润的小包子。
“嗯,恒哥儿,这包子可真不错,那还有两笼包子,听说是范掌柜早晨专门让人送来的。”范凌云有一项奇异的本领,吃饭的时候说话从不含糊。
范凌恒端起笼盖,蒸汽缭绕间小笼包散发出一股浓浓的肉香味,令他垂涎欲滴。
这可不是后世传遍大江南北,挂着红色招牌,上面写着黄字或白字“杭州小笼包”的杭州小笼包子。
那种红遍全国的“杭州小笼包”实际上大多来自嵊州的包子,杭州本地人叫“喉口馒头”。
而真正的小笼包便是范凌恒面前这种,皮子薄如蝉翼,透过皮子,可以望见里面淡褐色的馅心的包子。
范凌恒用筷子轻轻夹起一个包子,想到前世吃灌汤包子的秘诀:“轻轻提,慢慢移,先开窗,再喝汤。”
他先把酱醋倒在盘中,随手拿起一个勺子,把包子放在勺上,咬开底下的口子用力一吸,先将鲜美的汤汁灌入口中,再将剩余的小笼包整个放入嘴中,咀嚼咽下,一气呵成。
“好吃,太好吃了!”热腾腾的汤汁伴随美味的肉馅,让范凌恒根本停不下筷子。
正统的杭州小笼包可是北宋南迁杭州时候带过来的灌汤包子,即便在后世,在开封、杭州两地,灌汤包子也是当地赫赫有名的美食。
“什么好吃的?让凌恒赞不绝口。”
一个粗犷的声音从厅外传来,很快,身着黑色长衫的戚继光绕过屏风向饭桌走来。
“好次,这个包子好次……”范凌恒含糊不清道。
“哈哈,这可是清虚楼的小笼包,自然好吃。”戚继光指着蒸笼上的一行小字道。
“你要不要来点?”范凌恒见还有一笼未开笼盖的包子,随口问道。
戚继光笑着婉拒道:“不了,我在营中吃罢早饭了,你先吃,吃完咱们就去找唐先生。”
范凌恒点了点头,随即便开始专心品尝起这千年传承的灌汤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