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昂押着收获,回到矿场,当场杀了许多的羊,与部曲和矿工、甚至是刚俘虏来的匪寇家眷,举行了盛大的篝火晚会。
整个许县城南的山中,都被矿场的丛丛篝火与蹩脚山歌渲染上一层欢乐的氛围。
张春华也总算得偿所愿地吃肉吃到撑,喝酒喝到饱。
在被篝火熏暖的软风中,她眼神迷离地望着和大家挽着膀子又唱又跳的曹昂,脸上露出了温暖的笑意。
原来,坏胚曹昂也有这么温柔的时候啊……
这样想着,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捅出脏脏脚趾的鞋,歪头醉倒。
……
……
靠着从匪寨打出来的物资和钱财,宫进和江起经过没日没夜的赶工,总算打造出了符合曹昂想象的弓。
曹昂带着装了瞄准准心、平衡杆的长弓,骑马出猎。
隔着五十丈的距离,他在秋草中看到了一点反射阳光的金属。
受不了宫进和江起对新弓的吹捧和撺掇,他拈弓搭箭,将弓身上加装的准心对准那点反光,一松弓弦,箭矢如流星飒沓,转瞬即至,正正射掉了反光。
周围安静了一瞬。紧接着,扈从们爆发出了揭天的喝彩,曹安民艳羡地看着兄长手里的长弓,直流口水。
曹昂得意地把玩着手里的长弓,心想,这下还不拿个射艺第一?哼,让我去洛阳,想都别想!
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如浪的秋草中奔近,勃然大怒的曹操疾驰而来。
“是谁!是谁以弓箭射乃公!”
他束着发的金属小冠上,正正插着一枝箭矢,随着马蹄的颠动而左右乱颤。
看到这滑稽的一幕,好多人都撇过头去憋笑。
曹操更加愤怒,直翻白眼。心想这叫什么事?好多天不见竖子,寻思过来看看他,结果走到半路内急,刚蹲在草里快要释放,就莫名其妙地被射了一箭!
他随手揪下脑袋上的箭矢,一眼就看到了竖子昂手里古怪的长弓:“竖子又在胡闹!乡射只有三日,还不跟乃公回家!”
……
……
在交代好了矿场的事宜之后,曹昂留下部分部曲看管,带着曹安民、张春华和宫江二位技术员,跟着老曹回家。
一路上,张春华骑马紧跟曹昂,时不时对他调皮捣蛋,但无一例皆被反制。
可是连她自己都奇怪的是,被坏胚曹昂欺负,她竟然不觉得委屈,反而越挫越勇,乐此不疲。
“嗯,坏胚曹昂,我必杀之!”她抽回踹向曹昂而被抓住的脚,放了句几乎等若口头禅的狠话,拍马跑到后面。
这时,曹操早就看到了这对小儿女的嬉戏,趁机呵斥曹昂:“竖子!张姑娘是贵客,还不道歉?”
曹昂奇怪地看眼老爹,心想原来你认识这小妮子啊?怎么那几天她不在,也不见你奇怪?
他越来越怀疑,老曹肯定知道张氏报仇的密谋,只是不知道他在里面想要扮演什么角色、谋取什么利益……
张春华听到曹操向着自己说话,在马上摇摇摆摆地凑近:“坏胚,听到没有?曹东郡让你向我道歉!你敢不从命?”
曹昂给她一个白眼:“张姑娘,我错了。我求你别再跟着我了,你实在太能吃了,我不要你做俘虏了,求你快另谋高就吧!”
“你!”张春华小脸涨了个通红,羞恼之下,一拨马头就要离开,但最后还是委屈巴巴地停了下来。
她狠狠瞪着曹昂,出其不意抬脚踢他,却还是被一把捞住。
张春华抽回脚来,故作凶狠地说:“曹昂,本姑娘必杀之!才不会被你激将法激走!你分明是怕了我!”
曹昂随口敷衍:“是是。”
然后,他打马去找老爹。
张春华气愤愤一哼,低头瞟见自己的鞋子,不由一愣。
刚才还穿的两只破鞋子,怎么眨眼就成了新鞋?
她猛然抬头,望向曹昂的背影,噘嘴喃喃:“坏胚曹昂……”
“许县附近,陈氏掌握严密,不应当在如此距离出现匪寇营寨。”曹昂和曹操并辔而行,神色郑重。
曹操点头:“那些匪寇家眷,审出什么了吗?”
曹昂摇头:“他们并不清楚,可惜司马小儿将主力掳走。”
曹操哈哈一笑:“那也是颗烫手芜菁,地界是陈氏的地界,麻烦就让陈氏去头疼吧!”
说着,他一挥马鞭,疾驰而去。
曹昂没好气看他一眼,心想,你家里就有颗烫手芜菁,看你怎么解决!
……
……
张芙蕖素手支侧腮,懒懒躺在床榻。
“春华小主跟着小登徒子回来了,说说笑笑。”农庄内线传话道。
张芙蕖眼睛一亮:“春华果然不负我望,竟屈身折节,取得小登徒子信任!”
农庄内线欲言又止。
“怎么?”张芙蕖疑惑。
“看春华小主的样子,不像是虚与委蛇……”
张芙蕖眼中寒芒一闪,冷声道:“那是如何?”
农庄内线硬起头皮:“像是……像是动了真心而不自知……”
房间里静了下来。
张芙蕖搅动着衣角,沉吟良久,摇头道:“不会。春华是我自小养大的,意志坚定,一心复仇。况且她虽涉世不深,却很有智识,你莫要将她与等闲女子相比。”
她轻笑道:“春华自幼仰慕的都是名门高第的那些风流人物,曹氏阉宦之后,曹昂不过一登徒小丑,怎么可能?你莫要庸人自扰。”
农庄内线低头拜退。
张芙蕖眯了眯眼睛,喃喃自语:“春华自幼受我教导礼义廉耻、清流宦官之大分界,区区数日,怎么可能被那登徒子给骗了心肝?呵,真是笑话……”
……
……
张春华因为曹昂给自己换了新鞋,扭扭捏捏去道谢。结果又被曹昂一句“我不过是看你穿得寒酸,怕影响了我曹氏的风评”,弄得哭哭啼啼了半晌。
这次她进入曹氏别院,没有受到任何限制。
相反地,曹操进入内院不久,他的夫人丁氏就带着冷冰冰的曹笏来迎接她,并各种关心寒暄。
曹夫人这一番关心,属实把坏胚曹昂在张春华幼小心灵留下的伤痛,给轻轻治愈了一番。
从丁氏卧房出来,张春华觉得一身轻松,于是去看望姑姑张芙蕖。
她一进入房间,就听张芙蕖说道:“春华,你回来得正好!侯玄已经下车就任许令,现如今我在曹氏备受禁锢,而你尚且自由,想尽一切办法挟持曹昂,让他放了我们的人。”
听到姑姑当头就是这么一番话,在外颠沛许久的张春华心口莫名一揪。
姑姑,一句关心都没有么?我是你养大的,你不担心我吃不吃得饱,穿不穿的暖,可你总应该关心我有没有经历危险吧?
遗憾的是,张芙蕖没有。
直到现在,张春华才突然发现,自己在姑姑心里,或许真的只是一件用来杀人的工具……
“姑姑……”
“如何?”
“姑姑,曹氏,真的罪至于死吗?”
张芙蕖一愣,翻身下床,对张春华劈头盖脸就是一巴掌:“你这说的是什么混账话?阉宦之人,岂有无辜?”
张春华抬头,嘴角流出一滴血,眼角有泪,可她的眼神却极其坚定。
她就这样与愤怒的姑姑对视,忽然笑了:“可我看到的,却是清流奴役民人,苛待奴隶。他们吃不饱穿不暖,浑身伤病,却每天天不亮就被鞭子抽起来,披星戴月才在牛棚里睡下……”
“哪个清流?”从不发火的张芙蕖,这次怒到了极点。
张春华没有怕,她依然泪眼平静地看着姑姑:“汝南,汝阳,袁氏;颍川,许县,陈氏……”
“曹氏连匪寇流民都不放过,比他们恶劣百倍!”张芙蕖咬牙切齿。
张春华摇头:“可我看到的,无论流民与匪寇,曹昂都一视同仁。一起吃肉喝酒,一起睡觉聊天……他们确实也很辛苦,可他们的辛苦,在曹氏可以得到吃饱睡好的回报,而不是毒打与虐杀……”
张芙蕖看着情同女儿的侄女如此坚定地说出这么一番话,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