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总是在不经意间就偷偷从曹昂的剑柄和戟柄上溜走。
又是一年秋去春来夏至，如今已经是中平六年的四月。
曹昂听老爹说，去年平乐观讲武后，袁绍为了免除偷玺的后患，曾经联络受皇帝赏识的盖勋诛杀蹇硕等人，可被蹇硕识破，出盖勋为京兆尹，是以计谋失败。
去年十一月，西凉反贼王国围陈仓，直到今年二月，皇甫嵩和董卓围破之。
而那自称天子的张纯张举，也被幽州牧刘虞于今年三月使计斩首。天子于四月遣使臣征拜刘虞为太尉，封容丘侯。
刘虞前几天来洛阳就任，曹昂跟着祖父曹嵩去拜访了一下，挺和善一老头，没有架子。
天下的形势似乎在趋于安定，朝中官员尽皆开始歌功颂德，赞圣天子在位，大汉国泰升平……
只是曹昂在宫中偶尔见到皇帝，发现他的脸色越发不好，且时时暴怒无常。
太子刘辩因此大大遭殃，有一次甚至被烛台划破了眼角……
至于曹昂自己家的事……蹇硕请皇帝下旨，让何进西讨韩遂，何进猜出是皇帝和蹇硕想要调开自己废太子，所以使了个拖延计。命袁绍去收徐兖二州兵马，言称等他回来才进兵。老爹曹操也跟着袁绍一起去了。
二月的时候，曹昂和张春华已经订了婚。
张芙蕖自那日秋夜喜雨以后，对曹昂越发温婉，且主动和卞夫人提议，为张春华和曹昂主婚。
曹昂反而摸不着头脑，私会的时候问她，她噘着嘴埋怨：“还不是为了你？你我事已至此，岂能长久？我客居曹氏，总会离开的……”
曹昂这才明白，张芙蕖这是为了长相厮守而让步，对她更加怜爱。
……
……
这日，曹昂在张春华的服侍下，披甲佩剑。
张春华自订婚之后，反而越发沉静，只是低头为他系着带结。
曹昂看着她简单拢起的秀发，灯光下红红小脸细细的绒毛，心头动了动。
他忽而俯首，在她脸颊轻轻啄了一下。
张春华连忙捂脸，惊慌逃窜出去了。
曹昂大笑，跨步出门。
像往常一样走入宫门的时候，他忽然觉得今天不大对劲。
于是他不动声色解下佩剑，假装掉落，弯腰去捡的时候，暗暗打量城墙和守门的禁卫，发现中间夹杂了好多生面孔。
正当他迈步入宫门时，听得护城河外马嘶声起。
一个胖大的朝服大冠汉子下车持笏，疾步趋过护城河浮桥。
通过服侍猜测，是大将军何进。
曹昂还没见过这人，所以偷偷退到角落，想要看看这个大将军是何等样貌。
这时，只见从宫门突然蹿出去一个披甲卫士，急匆匆迎接何进。
曹昂认得这个人，是平素里常一起喝酒的西园军司马潘隐。
曹昂立时就觉得奇怪了，潘隐是西园军司马，蹇硕的手下，怎么今天在宫门当值？
何进也觉得奇怪，于是不顾带路传召的小宦官催促，停住脚步。
潘隐下拜，何进回礼，两人似乎换了一个眼神。
凭空里几声响屁起，何进“哎呦”连声，屁滚尿流地跑回马车，在小宦官捶胸顿足的呼喊下，马车狂奔而去。
曹昂连忙捂住嘴憋笑，转头朝白虎阙走去，可没走几步就被把守卫士拦住。
依然是西园军。
“今日虎贲另有要事，不得入宫，请回吧！”
曹昂抬头看了看城墙上披甲带箭的卫士，点点头，反身出了宫。
皇帝，差不多已经死了……
直到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这个可能。
心慌之下，曹昂想要回家收拾东西，哪怕强拉，也要让他们一起离开京城。
可是走到半路，前途尘头大起，一飙军出，将他的马拦住。
为首一员短须将军闪出，神情倨傲，喝问曹昂：“虎贲丞何往？”
曹昂认出这是京师人称“路中悍鬼”的虎贲中郎将袁术，连忙下马参拜。
袁术哼了一声：“快快随大将军入屯百郡邸！”
百郡邸在宫城一侧，是天下郡国向京师传递来回消息的地方。
曹昂无奈，只得被大军裹挟着一起前往百郡邸。
天气连日阴沉，京师都安静了许多。
在肃杀和紧张的氛围中，十日倏忽而过。
天子驾崩的消息总算随着京城连响三声的巨钟传遍天下，太子刘辩在大将军何进率领百官的拥立下，有惊无险地登上了帝位。
只是，他的登基并未在嘉德殿，张让虽然捧着传国玺的金漆盒给他，却没有人打开盒子看一眼里面究竟是不是玉玺。
在惊心动魄之中，蹇硕和张让总算捱下了一场登基典礼。
第二天，袁绍就带着新招募的数万兵丁入了洛阳。
奇怪的是，曹操没有跟着回来。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改元光熹。
只是百郡邸的屯卫刚刚解除，曹昂就被袁术和北军裹挟着入屯宫城。
皇宫的氛围依然肃杀，虎贲、羽林取消了休沐，不得归家。
期间，北军的领导人被撤换，由袁绍和袁术的亲信顶替。何颙、荀攸、郑泰等二十多个袁氏门生故吏担任了朝中位卑职显的重职。
大将军何进偶尔也安插些自己的羽翼，可无一例外地，不过几天就被袁氏明升暗降。
四月末，张让、赵忠暗通大将军何进，将蹇硕枭首，尽收其西园军。
当时，曹昂就站在离蹇硕一丈之外，看到了这位权倾朝野杀人无算的老宦官临死时，是如何哀哀痛哭，磕头求生；面对斧刃加身，又是如何挣扎嗥叫，屁滚尿流。
曹昂轻轻叹了一口气，却被经过的袁术听到。
于是，他被剥夺了虎贲丞的职务，调去了西园羽林，随即就被整顿西园军的大将军兵马裹挟到了西园。
仍然没有休沐，不得回家。
五月，曹昂跟着西园军奉何进命令，围住了国舅骠骑将军董重的府邸。
董重自杀，家小被乱兵奸淫辱掠殆尽。
曹昂没有参与，只是呆呆地站在府门外看着，就像看着整个汉末乱世。
府中哀嚎与火光齐冲天际。
他明白，残破的三国乱世，自这座残破的府邸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