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袁府竟然已经败落成这样了……”
曹昂再次来到袁氏府邸，看着满目残垣，不由慨叹。
袁绍虽然被诏狱中亲袁的官吏放跑，可仓促之间，他只来得及带走儿子，妻子一脉却舍了下来。
于曹操而言，袁绍毕竟是自小的玩伴，更何况现如今朝中不稳，也确实不能和袁氏闹得太僵，于是派兵保护袁氏府邸，时常命卞夫人侯问。
曹昂这几日闲来无事，想起曾经在袁府的一些事情，就带人慢慢逛了过来。
几年过去，他看曾经门庭若市的恢弘袁府如今竟然落得个断壁残垣的下场，顿生无尽感慨。
于是下马，慢慢走了进去。
走到一处还算完整的宅院时，忽然听到有抚琴之声。
曹昂心想，断壁残垣、凄凉衰景，配上这琴声，可真有点催人肺腑的感觉了。
好奇奏琴之人是谁，他慢慢转过一扇垂花洞门，眼前豁然开朗，是一处宽阔的庭院。
庭院中栽种了不少的花树，四季常有不同花朵开放。
花香袭人，曹昂心情也为之一阔。
没想到断壁残垣里还藏了这么一抹明艳的色彩。
“袁氏毕竟是底蕴深厚啊……”
琴声顿止，似乎听到了他的动静。
曹昂循着刚才的琴声方向穿过花树，陡然看到一缁衣妇人坐在屋檐下的堂阶前按住琴弦，她目露惊疑地偏头望来。
妇人云鬟雾鬓，彩翠珠花，一张丰润的脸颊白瓷也似，似忧未忧含情目，欲语不语点绛唇。
她其实并未好好梳洗，衣服也很是宽松，玉颈下一大片白腻。
看到妇人，曹昂怔了怔，向她施个礼：“我不知道袁府还有人住，失礼了。敢问称呼？”
曹操确实没有告诉他。
妇人连忙站起，她也是心思聪慧之人，明白这个时候能够大摇大摆进入袁府的，除了曹操的亲信没有别人。
因此，她礼节很足，低声道：“妾身姓刘，是袁本初的夫人……”
曹昂“哦”了一声：“叔母多礼了。”
刘夫人美眸眨了眨，认真看了曹昂一番：“郎君是？”
“我是曹昂，字子修。”
趁着最近这段空档，曹操总算给曹昂加了冠，取了字。冠礼遍请公卿，举办得相当隆重。
没来的公卿，冠礼后就失踪了。
“久闻将军大名，幸何如之。”刘夫人怔怔看着曹昂，眸子里有惊怯，也有羞涩。
曹昂没想到她三十五六岁年纪，看到自己竟然还有着青春的羞怯，不由大起兴趣。
“本初世叔走得急了……”他径直坐在了刘氏旁边的台阶上。
刘氏慌乱地理理衣裙，抱着琴微微坐远一些。
“哦？”她抿唇低声问。
“阿父重情之人，如何能对曾经的玩伴不利？只是如今董卓割据，天下扰攘，世叔又逼迫太过，是以才不得不将他先关押起来。”
曹昂说着，看向刘氏的眼睛，刘氏惊怯闪躲。
“天下已经变了……世叔却还没看明白。袁氏自董卓斩杀袁太傅以及满门之后，就已经大不如前了。各方豪强世家，遵从本初世叔的号召，不过是为了给自己牟利，终将反噬……”
他这么说着。
刘氏低头沉思。
“哦，叔母在这里有没有受到什么困扰，或者说短缺衣食？”
刘氏连忙欠身：“蒙曹司空照护有加，卞夫人时常候问，妾身无忧。”
“那就好，那就好。”
曹昂不再说话，却也不起身离开，只是透过花树缝隙，看着漫天的云流。
庭院里沉默得沉闷。
刘氏屏息不敢出声，裙摆下的素白绣鞋却时不时弓起，放松。
“曹公子……”
“叔母？”
终究忍耐不住，她开口，曹昂却也开了口。
刘氏连忙欠身：“曹公子请说。”
曹昂笑了笑：“适才我进门，听叔母似乎奏的是高山流水？”
刘氏点头。
“困居宅院，很寂寥吧？”
刘氏瞪了瞪眼睛，眸子里有些羞恼，但还是点头。
“我这几年戎马倥偬，已经很少有机会听琴了……”曹昂说着。
但其实是谎话，身边有蔡文姬这么一个琴痴，哪怕征战期间，一有机会，她都会抚琴一曲。
“不知道叔母能不能为我满足一下小小的心愿。”他望着刘氏，眼中满是期盼。
刘氏偷眼，看到他的眼神，愣了愣，然后面颊绯红地点头。
心里既有羞涩，又有堂堂世家主母被眼前竖子当做操琴之伎的羞恼，还有自己琴声为人欣赏的一抹羞喜。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调整心绪，将古琴放下自己膝头，调弦试音。
在满庭芳树间，天云流转中，袁氏废墟再次流淌出铿铿鸣响。
曹昂心里没有了心猿意马，心境一片空明，支颐而坐，渐渐入梦。
再醒来时，月色如霜，满地花影凌乱。
琴声早就止息。
他侧头去看，发现刘氏也趴在琴上睡着了。
她白皙的面庞在月光中泛着淡淡的荧光。
睫毛长长，时不时惊怯地跳一跳，似乎睡不安稳。
曹昂摇了摇头，解下自己锦袍，为她盖在背上，起身穿过花树，走了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刘氏才慢慢醒来。
她感觉背后温暖而重，伸手一扯，发现是曹昂的锦袍，于是脸色微红。
望向空无一人的庭院，她喃喃自语：“这是这些日子来，最安稳的一梦了……”
……
……
几天之后，京外传来了消息，袁绍逃到了冀州，并联合公孙瓒夺了冀州刺史韩馥的位子，气象渐大。
曹操以为如今还不宜与袁绍争锋，于是讽刘协封袁绍冀州牧，领大将军事，并打算将其妻子刘氏送还。
与此同时，杨修和贾诩认为并州铠马所出，民皆善战，一定要牢牢握在手里，不可为袁绍所乘。
曹昂即刻命贾诩持节北上，坐镇并州。
他自己则主动请缨，去讨平关东复起的黄巾，沿途收伏名士豪杰，壮大力量，顺便护送刘氏。
出发当日，一众女流依依不舍。
“我又不是上战场，你们先去并州，我们很快就汇合了。”
曹昂为张春华抹了抹眼泪，对张芙蕖眨眨眼。
张芙蕖想起昨夜被他闯入折腾，不由得脸颊绯红。
唐徽这时抓住曹昂的手：“郎君，你为什么不让我也跟着啊？不让我跟着，好歹把金玉姐带上啊！”
“金玉还得去上党山区整顿那些山民，当初是我们两个统合的他们，起码得有一个人过去，不然容易出乱子。”
曹昂拍拍唐徽的脸颊，对蔡文姬一礼：“望姐姐多多照拂她们。”
蔡文姬一礼：“府君放心。”
曹昂点头，上马率兵拥着刘氏的马车，南下出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