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郑涯再次见到纪尘川时候,他是瞠目结舌。
他不敢相信,这位混不吝的囚犯竟然横卧在牢房里闭目养神,悠然自得。
就好像是料定了自己会来救他一样。
栅栏前的一只空碗和其嘴上还泛着的油光,更是让郑捕头猜到他之前做了什么,满脸黑线。
“断头饭你也敢吃?”
“谁说吃了就一定会掉脑袋呢?”
纪尘川打了一个饱嗝,一手拍着肚皮地说道。
味道还真不错。
相比之下,一夜未睡和身上有伤的郑头儿,就显得有些憔悴了。
从业这么多年,行刑前坦然的囚犯郑涯不是没见过,但如此没心没肺的,这个纪尘川是独一档。
不过只有纪尘川自己清楚,他为何敢如此泰然处之的原因。
卯时差两刻,也就是半个时辰前。
苦等郑头儿却杳无音讯之后,无奈之下,纪尘川动用了一道福泽宝气,进行了次天机推演。
他必须得自救了。
饶是知道使用完后,自己就改只剩一道福泽,他也一定要推演。
他至少要先活着。
活到十天之后的攻城之战,没准就能实现福气自由了。
之所以选择这个时间节点推演天机,是因为他目前的能力,最多只可演绎出半个时辰的未来。
例如在面对熊妖推演逃跑那次。
在未来,自己明明没有身亡,推演到【却不料】三个字时,却意外停止,显示余额不足。
那正是他后来从破庙返回邺城的时间,差不多就是半个时辰。
天机推演,并非无限制的。
同前几次推演一样,纪尘川准备好思路后,轻车熟路的便开始投入福泽。
这次推导的,是他向狱卒谎称有要事禀报,实则是借机越狱的未来。
过程中,纪尘川凭借其兵家一重境巅峰的实力,在成功打晕三名狱卒之后,被狱丞所拦下。
千钧一发之际,郑捕头突然赶到。
他大喊着“纪尘川,你有救啦!”。
激动的表情还挂在脸上的时候,就看着纪尘川被一刀囊死。
狱吏有权利对越狱的囚犯就地阵法。
推演完后,纪尘川不知是该喜悦还是该懊悔。
原来他只要在牢房里安心等待,就可以得救。
那这道福泽不是白白浪费了……
也好,至少知道自己肯定是越不了狱了。
怀着无比复杂的心情……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郑头儿的心情同样复杂,从怀里掏出方才在校尉那儿印戳过大印的宣纸,本想说句:
“纪尘川,你有救啦。”
话至嘴边,见纪尘川惬意的舒适样,他心里一动,改口颇具威严地说道:
“纪尘川,你可知你犯了株连三族之罪?”
纪尘川动都没动,他早就知道郑头儿来这儿是为了救他。
就算没有推演过,当他看到郑头儿能够站到这里,说明自己的计划已经是成功了一半。
不过既然他想演,没理由不配合:
“什么?我不是让你去求赵司理吗?怎么求出了个株连三族之罪?”
郑头儿得意地笑了笑,接着说道:
“半个时辰后,你将被押送至邺城衙堂,由巡捕衙、摘天监和邺城兵部共同审理,你所犯下的罪责是——勾结魔族,残害同袍。”
怎么样,震惊吗?
郑捕头心里暗暗念叨,期待着纪尘川脸上错愕惊恐的表情,株连三族啊。
他也是想了一路,反复思索纪尘川交代给他的话和赵司理这步棋的意义,直至踏入黑甲军帐,他才茅塞顿开。
所谓罪责、罪名不过都是暂时安放的一个名头,最关键的,就在于拉摘天监这个庞然大物下水。
只要能够在堂上,说出纪尘川今晚所行之事,摘天监作为第三方中立势力,自然会做出定夺。
届时加上巡捕衙,两票对军部一票,那纪尘川也就得救了。
打脸的是,这名囚犯竟然丝毫没有惊慌的反应。
他只是眉头微皱地坐起了身子,第一时间就找到了郑头儿话里的关键:
“这个摘天监是个什么玩意儿?我只听说过钦天监啊。”
原主的记忆中,钦天监在大黎国除了日常推算节气、制定历法之外,还有着将作监或兵器监的职能,负责打造富含有玄气的法器宝器,提供给特殊部门和军队,比如京城里鼎鼎大名的镇魔司,就是钦天监的最大商业合作伙伴。
可这摘天监是……是个山寨?
“你还知道钦天监?你原来不是庄稼汉吗?”
郑头儿一愣,他对纪尘川的认识,仅仅停留在一个农夫逃兵的形象上。
甚至他刚刚还在黑甲军校尉那里,看过此人的籍贯信息。
纪尘川知道郑头儿指的庄稼汉是什么,不过这层马甲先穿着,对他来说好像好处更大,便解释道:
“噢,我在村里看过历本,上面说是叫钦天监所著。”
郑头儿微微颔首,这才继续向纪尘川道:
“摘天监,是钦天监的从属机构。
分设在京城之外的各个城县,虽有官署性质,但下属人员大多由民间法家和墨家构成,只有正卿等官职是京城直派,此外摘天监不设监正使。
就如同镇魔司碰到大案会请钦天监协助一样,此次你的案件他们来共同会审会审,多半也是要向你望气测谎。勾结魔族,大案呐。”
纪尘川没管郑捕头刻意渲染的大案氛围,他差不多了解摘天监的本质了。
这不就是公私合营嘛?
京城太远,但远京市场的生意还要做,那就成立子公司,再从地方招取廉价劳动力。
不过话虽如此,如果同钦天监在京城地位类比的话,
这摘天监的能量在邺城这个地方也是够打了。
至少少卿,最低就是个从六品的官员,同正六品的邺城太守,仅差一级。
能拉着他们做陪审团,足以。不是不想拉太守下海,是太守近期不在城内的消息人尽皆知。
郑头儿见纪尘川丝毫没有担心的情绪,还掸了掸屁股上的灰土,晃晃悠悠地从自己手中接过罪状文书,一脚踢在木栅栏上恼道:
“你怎么对株连三族之事,一点都不担心啊?那可是比诛九族还要严重啊。”
“我又没犯这个错,我担心什么。”纪尘川玩味的笑了笑,对郑头儿眨眨眼道:
“不过就是搭场戏台,演给摘天监的那位爸爸看罢了,让他站在我们这边,我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赵司理应该也是这个意思吧?”
郑头儿最后一丝人前显圣的幻想破碎了。
自己还在猜测这罪状的意义时,纪尘川和那个粗儒士竟然早已在未曾谋面的情况下……
完成了神交。
纪尘川没管一脸“小丑竟是我自己”的郑头儿,他心里念叨:
“以我现在这份伪造的马甲,我的亲人好像只有一位娘亲吧?
呵,虚空之母,空穴来风。
至于原主的那些亲戚,额……”
不知是不是融合了记忆的原因,那些亲人的面庞竟然在他脑海里一一闪过,不过很快,就被纪尘川按了下去。
我担心他们干嘛,只要马甲不脱,根本就没他们的事。
想到这儿,纪尘川鬼使神差地问了句:
“郑头儿,先前在山里,你是不是说过一嘴,称自己是京城阔少被掳至军中后来成为逃兵的事情,屡有发生?”
郑捕头挺了挺腰,点头道:
“是,确实经常发生,至于为什么……”郑头儿意味深长地瞥了眼正在走来地狱卒,纪尘川当下就已经了然。
与其说邺城是座镇守边关的戍城,但在和平年代里,倒不如说是京城某些勋贵们让人合理合法消失的最佳场所,而黑甲军就是他们利用的工具。
想要坑害纪尘川的幕后那位,打的也应该是这算盘。
如果是这样地话,那就算此次脱罪,只要还在邺城里,黑甲军就仍会找自己的麻烦,甚至京城那位,也迟早会得知自己还活着的消息?
不好,纪尘川有些后背冒汗了,自己好像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他只一个劲地想着怎么活下去,却忘了活下去之后,还要面对什么。
双手紧紧扣住栅栏,纪尘川上前一步道:
“假如我此次脱罪,成了一个布衣身份,黑甲军会不会再找我的麻烦?”
郑头儿见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也懒得猜他又是想到了什么,直截了当的回应道:
“有这个可能,所以我建议你回你乡下老家躲上个把月,等风波平息了,你再回邺城。”
“我有没有可能,此事过后就加入巡捕队?”
“加入巡捕队?”
郑捕头打量着纪尘川心生疑惑,不久他便想通了。
纪尘川应该是想谋得一身差衣,这样也不会再怕黑甲军寻衅滋事了。
其实纪尘川还有一个心思:加入官方组织,尤其是巡捕衙,更能帮他实现他的收获福泽大计。
但郑捕头却不得不泼了一盆冷水,摇摇头道:
“呵,你以为救了我一命,送给司理一首打油诗就能当差?
邺城里,掌管官职定夺的,只有太守,除非你立下了显赫的功绩或功勋,才能被破格提拔。
不过,就凭你杀的那区区一只熊妖,数量太少,也没什么价值,自是无用。
况且你还是个逃兵,这点无人能改变。
因为这个污点,太守很可能就不会高看于你。”
你们这儿的应聘机制还挺麻烦。
既要求有工作经验,还不能有迟到早退记录。
此时,狱卒已经把关押囚犯的牢房门打开。
尘川反复默念着“功勋”、“价值”这两个字,忽地眼前一亮:
“走吧,带路。”
他的手伸向怀中,紧紧攥着从熊妖那里,缴来的通敌书信。
不知道这份功勋,够不够爆炸……
至于逃兵的身份嘛……他也想到了办法。
“对不起了诸位。
我不但要证明我无罪,我还要当场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