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咝……”
意识清醒过来,黄白游感觉头昏昏沉沉的,入耳是外面悉悉簌簌的雨声。
轻柔的风吹拂在他消瘦的脸颊和干瘪皲裂的唇上,带着一丝初春的湿气。
耳边嗡嗡的,后脑勺阵痛不已,像是被敲了一记闷棍,他忍不住痛出声,下意识抬手去摸了摸,摸到油腻腻的头发。
“这是哪里?”他嘴唇干涩,“水……”
眼皮耷拉着,很难睁开,双手只是探着,探到了身下粗糙的、层次不齐的东西,有些扎手,触感很差,像是草席但似更不堪,像是数稻草秸秆堆在一起。
刚才的触感,也很明显的告诉他,这里的环境很不如何。
什么破地方?这些人就不能让人省点心,高中毕业酒会,就算是耍了点酒疯,可大家好聚好散,就不能开个好点儿的宾馆落脚么?
忽然,他感觉手头被什么咬了一下,急忙抓住,抛了出去,触感像是蚱蜢、螳螂之属,手脚毛刺刺的,带着棱棱锯齿倒刺,总之是昆虫一类的。
不知为何,被咬之后,他口干舌燥的更加厉害。
嘴唇干涸,喉咙也好似火烧似的,他从未如此迫切的想要喝上一口水,好像是许久未进水食。
“水,我要水。”
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能听见,他干哑着吐出几个字。
四周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遥远处淡淡的雨声。
他伸出手,想要接到几滴雨水往嘴里塞,可无论他怎么伸手,雨声却依旧缥缈,好像在很久很远以外。
滴答——
他起身胡乱摸索着,感觉摸到了泥缸似的东西,继续往上攀,接着他摸到一个圆滑的瓶状物,触碰到的一刹那,瓶身晃动了一下,能感受到瓶内液体的流动。
也摸到一只奇怪的手掌,依旧粗粝不堪,就像是泥塑一般,他也不管是谁,嘴里道了一句“大哥不好意思哈”。
然后拿过来,摸索着瓶口的位置直接倒进嘴里。
嘴角被植物根茎一样的东西扎了一下,他也不管,嘴唇贴着瓶口,喉咙一起一伏,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
甘露一般的液体瞬间充斥着整个口腔,似乎还带着一丝丝奇异的植物的馨香。
顿时感觉自己恢复了一些体力,头脑也更清醒了,似乎这才真的活了过来。
不多时,他晃了晃瓶身,已是涓滴不剩。
随手把水瓶放在一边,这时他才想到更多,试着睁开眼睛,却发现眼前漆黑一片。
模模糊糊朦朦胧胧的,用另一只手摸了摸眼皮,却发现眼皮是耷拉的,能摸到眼睫毛和眼皮间泄漏出来的一线缝隙。
他呆了一下。
结合方才一系列的触感和听觉,一种可怖的猜想顿时在他脑海里生了出来。
不顾手头上的麻痒,双手并用,估摸着将上下眼皮拉到最宽,却无济于事,依旧是漆黑一片。
“天黑了么?还是我看不见了?”
他很快甩掉第二个猜想,不可能的,他怎么可能瞎了!
不就是喝了几杯白酒,也不应该一晚上就瞎了啊?一定是幻觉,一定是幻觉!
他摸索着双手交握在一起,忍不住的颤抖,然后忽地想起什么似的,忽地用力手掌内扣,用大拇指掐了掐手心,“痛!”
他忍着痛,不敢置信这一切。
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了。门外似乎有杂草被风儿旋起,彼此摩擦着,悉悉簌簌的,像是有虫蚁在里面啃食。
耳边不远处萦绕着“嗡嗡”的蚊虫声,似乎就在自己头顶,又好像在某个角落里。
不一会儿,已宛如雷鸣。
“都是真的!”
他朝声音来处挥了挥,声音稍远了一丝。
宛如坠入冰窟,他嘴唇干涩,身体颓然无力的垂了下来。
这时“轰隆”声忽然响起,天边炸出一条匹练似的闪电。
风声骤然大盛,风雨也不要钱似的灌了进来,好像老天也在嘲弄他的悲惨遭遇。
“我成了瞎子。”他有些崩溃道。
这时忽地身前一滞,雨水好像忽地停在他的面前,可风声却依旧在呼啸,雨声也不间歇的滴答响着。
他猛然发觉,是一道身影挡在了他面前。
“你,你是谁?”
他什么也看不见,心里对未知的恐惧和警惕让他不自觉后缩了几步,靠到了香案。
簌簌的一股不知是香灰还是尘土被抖落下来,神龛也被震了一震,原来喝过水的水瓶被“当啷”踢到一边。
他很快意识到是雷声和风声掩盖住了人的脚步声。而且这个人脚步很轻,甚至和雷声相同频率。
“原来不是个哑巴?”来人像是反问自己,语气很是浮夸。
说着,他把身上挑着的箩筐轻轻放到地上,然后把扁担收好,压在自己屁股底下,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我是谁?”
“那你自己又是谁?”
箩筐里隐约传来异响,就像脚步踢踏的声音,放在黄白游耳朵里,却宛如一道霹雳。
“小混账,你不妨仔细想想,是谁从路边拣的你,又是谁把你一路带到虔州来,老夫这双眼睛不瞎,人妖都看得明白,却是看错了你?”
听这语气不似作伪,黄白游沉默了一会儿,“那你知道我眼睛是怎么回事吗?”
“呵呵,你一个天盲之人,竟问出这等胡话,老夫捡到你的时候,你便是现在这副鬼样子,要不是看你可怜,天资尚可,给你续了命,你如今不知被哪条野狗嚼碎了骨头。”
黄白游默然,嘴里呢喃了一句,老头你话好多。
此人口音陌生,并不是他认识的任何一个人,但他也能感觉出来,此人暂时没有害他之心。他需要更多时间去消耗现在的处境和身份。
有风声进来,说明这里门户开着或者破墙烂瓦,有蚊虫叮咬,说明这里可能常年无人居住、不干净,有类似草垫的东西,说明这里房屋简陋恶劣,没有可观的御寒保暖之物,有泥胎瓦罐似的东西,说明这里容器很原始,甚至刚刚摸到的人手,都有可能是泥巴糊成的,手掌会疼,说明这里很真实,不是做梦或者幻觉,那就意味着……
自己穿越了!!!
无论是魂穿还是身穿,这都对他而言都不是件好事!
结合清醒后的一切事物,他嘴巴又开始苦涩起来,感觉生活老是给他开这种玩笑。
这时一阵低低的、小声啜泣的声音忽地在身边响了起来。
声音很低,却很分明,是一位女子的声音。哭声较弱也低落,如同破碎的细纱,轻轻的撕裂着心灵的每一寸。
“聒噪!”
听到这些哭声,挑夫没来由的一阵窝火,挑起眉头。
一把撩开箩筐上面的黑布,露出里面戴着软青罗帽、脸上泪流不止、梨花带雨的的少女。
“你再哭个试试!”
挑夫语气恶劣,透着一丝威胁意味,“信不信老夫今天就把你卖给六扇门,扒皮抽筋,喂饱那些狗日的妖修!”
听到这句话,少女的哭声戛然而止,外面的风雨似也消停了一瞬,整个破庙瞬间只能听到嗡嗡的蚊虫声。
少女瞪着一双大眼睛,瞅了瞅四周的环境,又瞅了瞅面前面露凶恶的挑夫和背对着她的一个少年身影,眼神有些惊恐,却没有再说话。
此时挑夫从另一只箩筐里掏出一把磨得水滑蹭亮的剪子,在灰蒙蒙的天空射进来的天光下,开刃的剪尖显得锋利无比。
而在少女的眼里,这把剪子灵光四溢,煞气逼人,感受到一丝威胁的她本能地脑袋往后一缩。
剪子朝外一伸,只听“咔嚓”一声。
一直“嗡嗡嗡”的飞蚊好像空间停滞了一下,已经浓成黑雾的蚊群中间出现一道亮光,好像在黑布上剪开一道裂缝,然后忽地变成两股黑雾快速飞散四处。
一大片蚊子的翅膀、口器如同灰尘一般飘落了下来。
做完这些,挑夫目光死死盯着她,“你若消停些,我还可以考虑让你死的痛快些。”
少女闻言不仅没有安静下来,反而更加恐惧,黑白分明的瞳孔缩成一根针。
嘴唇颤抖着,眼里涌起一道水雾,嗫喏着,说不出一句话。
整个破庙陷入了一股压抑的沉默。
雨声又忽地猛烈起来,敲打着头顶的瓦片,门前的破门也叽呀作响,似乎承受不住外面的风雨,随时可能倒塌似的。
“她是谁?”一直沉默的黄白游这时候突然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