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天雨水很浓。
外面天空灰蒙蒙的,春燕穿林,林浪微动,风过房檐,滴水如星。
黄白游抬起头,身体站直,空洞的眼神望向一处。
“一只小妖!”挑夫头也不抬地说道。
说着,他拿着剪刀朝他望来,语气有些不妙,“怎么?你可怜她?”
黄白游愣了愣,“妖?”
“对,就是妖!”
“世上的妖不多见,大多藏在深山野林里修炼。”挑夫撇了撇眉毛。
“人城里的妖更不多见,只有渡过四九天劫,这些异类才有机会化形,一般的小妖,碰见人气便会被逼得远远的,甚至在人气包围下任人鱼肉,所以城里的妖一般都是妖气薄的,藏得很深,狐媚子多些,至于传说中的绝世妖孽,我这三十年来也未见过一次。”
听到这些,黄白游感觉打开了一个新世界,莫非这是一个仙侠世界?有妖有魔?还能修仙?
“你会捉妖?”黄白游摸索水瓶的手一顿,然后情不自禁地问出这句话。
挑夫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从箩筐里掏出一个竹筒,先是吐出一口唾沫,接着从竹筒里倒出金灿灿的豆子,递进嘴里,“嘎嘣嘎嘣”嚼着。
“自古以来,人间有妖,便有降妖之人。我不是,我是巡山会的人。”
“巡山会?”黄白游对这个新名词有些好奇。
按照以往阅文无数的经验看,这可能是个聊斋世界?妖魔乱世?还是西游世界?
挑夫嘎嘣嘎嘣嚼着豆子,嘴里含糊不清说道:“前朝广陵有个林天师顺天承道,斩汉江白蛇起义,掀起一股剿灭妖魔,重铸道统的风气,此后建‘三法司’,立‘巡山会’,携天下有道之士,南下一路伐山破庙,搜山降魔,清理山精野怪,建立后唐文明。”
此时少女也将好奇的目光探向他。
他迎着少女的目光嘿嘿笑了几声,心道把这只妖卖了下壶酒的酒钱就有着落了。
“而今前朝覆灭,武朝国祚绵延百一十年,可巡山会的建制却一直遗留,老夫乃是巡山会第二十七任巡山会会首,祖籍哀牢山血尸岭清真观,入世以来,捉妖二十有九,斩妖一十二首。”
“那你是人还是仙?”
“呵!”挑夫似乎找到发泄口似的,很是夸张的嗤笑一声,“仙人之说,虚无缥缈,只不过是道听途说,愚民神化而已。只有你这样的井底之蛙才会存有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
“不过世间修道之人倒是不少,民间法脉也多有术士,如今天下,七百族姓,有一百多号法脉,各自奉养自家法脉,唯一可称道统的不过是北莽丹鼎道,南越符箓道,天下法脉皆出自其中。至于佛门那些秃子,都是欺世盗名之人,尤其是三法宗那些死秃驴,明明早就合入道宗,盗的也是林天师“三法司”之名,却自称佛门净土,真是好笑。天子正统的话,长生教算是一个吧,历代帝王都舍不掉皮囊,都想长生不死,有些牛鼻子就跟嗅到屎尿味的苍蝇似的,一个劲地给皇室炼丹,还特意开了一座丹炉山,供那些牛鼻子炼丹,搞得太行王屋二山乌烟瘴气。”
“进了长生教就能长生吗?”黄白游问道。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谁不羡慕朝北海而暮苍梧的神仙中人啊。
“……废话!”
“长生久视,你小混账想得倒美,别说是长生,如今世家大族互相倾轧,仙门巨室袖手旁观,天下妖孽四起,灵气混淆不清,就连太一道那个百年一遇的天才白玉蟾都说——”
“嗟呼,天地同浊,求甚么长生?什么长生久视,不过是雾里看花,水中捞月罢了!”
挑夫冷声道:“你一个瞎子,还想着修道长生?真是蛤蟆操嫦娥心,乱世将启,你先活下来再说吧。”
“我想,想活下来!”少年语气坚定道。
挑夫嗤笑了一声。
他一边吃着,一边把豆子扔在少女身上。
豆子落在少女身上,化为一道道黄光,每扔一颗,便在她身上砸出一道血印,打得少女闷哼不止,嘴角也透出一道血迹。
黄白游有些捕捉不定对方的心思。
这人好像有些阴晴不定。
“做我徒弟吧?”
说着,挑夫一点点逼近他,扁担也被他拎住,不知为何,那只是普通的扁担,却在他手上力如千钧似的,沉重的压迫感从扁担上传导过来,压得黄白游眼前的空气也有些波纹。
“就像你说的,我是一个瞎子。”
“本身是很弱势的……”
瞎眼少年身体有点紧张,勉强压制住内心的恐惧,说道:“虽然我假装镇定自若,但我还是个瞎子。”
他很紧张,也能感受到强烈的危险。
他知道那根扁担上的力气大概是能轻易把他打死的。
挑夫语气阴沉道:“我要你死心塌地跟着我!能做到吗?”
瞎眼少年身体佝偻着,颤抖着,被迫保持着矮身低头的姿势,以抵抗来自风雨的压力。
“能留点时间让我想想吗?”
“身体太弱了,”挑夫眉毛并没有舒展,显然他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叫什么?”
瞎眼少年有点喘不上气,“黄白游。”
“记住!”挑夫斜挑着下巴,“以后你就是我薛道光的弟子,死了也是!”
黄白游……筐里的少女默默念了这个名字一遍。
忽地,黄白游心里响起一声“叮咛”。
[收到来自姜白苓的呼唤,寿命 1]
一种福至心灵的感觉油然而生。心中也是恍然间一片清明通透,冥冥中似乎了然了一件事。
那就是只要有人唤他的名字,他的寿命就会增加一年,生机会充沛一丝。而且最重要的是——每一声呼唤,他都听得到。
“系统?”
他心里叫了一句。但那个声音就好像幻觉似的,再也没有响起过。
瞎眼少年深吸一口气,肩膀上的压力瞬间少了很多,但刚松口气忽然又提了上去。
是挑夫说了一句话。
“有杀气!”
破庙再次陷入了一阵沉默,外面的雨声悉悉簌簌,门口青苔遍布的台阶上雨滴滴答,庙外的大柳树沙沙作响,绵绵细雨呼啸着从门前经过,然后停在了几人身前。
“薛陀子,别来无恙啊。”
在庙外一尊被油腻和烟熏得黑黝黝的鼎炉前面,牵着马缰的歪脖子匪徒停了下来。
除去他,马上坐着一个又高大又肥胖、年纪在三十左右的胖武士,一只鹰钩鼻,面色很红润,他已脱掉了他的护心镜和破烂羊皮袍子,身上只穿着一件褐色新短袄。
他的马刀和定制盾放在他触手可及的马蹬上:不过他身边还保留一把随手剑,那种武器,一个慎重的人只有躺到床上时才肯放下。
在他的左边的马上,还坐着一个汉人扮样的短须中年男人,面色鲜明,个子大,而且长得还不错,他的短袄绣了花,从他全身的服装上看来,他显然比他的同伴更讲究修饰。
“巡山会的余孽,就是你么?”胖武士拍了拍马镫,拔出了那柄半人长的马刀。
挑夫的面色顿时阴沉下来。
“诸位怕是认错了吧,老夫就是个方外人。”
一个约莫两米的汉子旋风般站立在了他的身前,探到后襟处信手一提,就把挑夫的衣襟提了起来。
“老狐狸,这就送你去见你的方外。”
说着,随手剑在他脖子上一抹。
却不觉眼前一花,这人身躯忽地短了一寸,身躯也缩小了一半,衣襟被扯断一角下来,再看时,这人却诡秘一般不见了。
胖武士立马转头看去,却见那个红鼻子挑夫手依扁担站在一边,张手一洒,几粒黄灿灿的豆子在半空中迎风便涨,金光闪烁之间,几个身穿金甲、手持宝剑的武士轰然站立,朝着他大步流星走了过来。
“缩骨成丁,撒豆成兵,确实是个方外人……”短须中年男子点了点头,“没认错。”
胖武士似被勾起了兴趣,转而用神识的目光看着屁股正对着他的黄白游,真不错的屁股。
然后随手剑一抹,拖着长约半米的马刀一个冲刺,马刀一甩,郎当一声,劈碎一个金甲武士的胸甲,抽刀回挡,兔子蹬腿又踹倒一个。
“很硬,我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