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响起一道雷霆。
少女闷哼一声，接着娇躯一震，似乎受了反噬，气息迅速萎靡下去，软青罗帽脱落在地。
倏尔，一头乌黑发亮的青丝洒落，被透射进来的月光一照，渐渐变作妖异的赤色长发。
“好剪子！去！”
薛陀子食指、中指并拢，戟指少女，口中道了一声“疾”，只见半空中悬浮的剪子顿时灵光大绽，宛如灵蛇，直刺而去。
少女气息萎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剪子戳了过来。
几个金甲武士大步流星朝着少女走去。
电光火石之间，一座阁楼大的身躯扑向剪子，掌风呼啸，一掌拍飞一个金甲武士，熊罴眼睛通红，沉重的身躯爆发出难以言喻的力量，奋不顾身的扑向那道银光。
“山竹不要。”
少女捂住嘴巴，痛哭出声，脸上却没有半分泪水，但她此时却很想哭，想像戏台上那袭青衣演的那样落泪，可她却总也泪不出来。
妖族是没有眼泪的。
“我错了！”
她急得奋力挥开瞎子少年搀扶的手，在瞎子少年面前，她宛如一只受伤的小鹿，拖着瘫软的身躯一点点爬向熊罴，“山竹！”
“带我走！带我走！”
熊罴剧烈暴戾的气息停滞了一下，下一刻，“噗嗤”一声，鲜血喷涌。
一把银光闪闪的剪子贯体而出，熊罴强忍住痛楚，一掌挥落，爪如银钩，锋利异常，没有建功，撞向了鼎炉，撞得头昏眼花，肉破血流。
却不依不饶，任由金甲武士举起宝剑在背上劈砍，忽地大吼一声，笨重的身体忽然爆发出暴戾猛烈的妖气。
庙外，天地寂寂，万虫蛰伏，远处的山林里偶尔传出几声虎啸豹鸣！
它后掌跃起，踩在鼎炉上，蹒跚着笨重的身体，将薛驼子扑倒在地，想要开膛破肚！
熊首低埋，张开血盆大口，凶狠地在薛陀子手上咬了一口，薛陀子面露杀机，捡起地上掉落的长剑，怒捅一刀，深插入腹。
熊罴吃痛，妖气更甚。
它吞下肉块，面目凶戾再次埋下头颅，张开血盆大口，被早有防备的薛陀子双手上下撑住。
一阵涎水夯臭，扑面而来。
薛陀子脸色难看，他大喝一声，“妖孽！你已有取死之道！”
“鉴临！”
“定落！”
“星吮！”
“坤殂！”
“真仙！”
“合仗！”
“空榻！”
“空虡！”
“燧门！”
“冥丁斫龙，毒鳞镇妖！斫龙镇妖阵！给我开！”
随着他一声声口诀念出，无形的威压渐渐生出，一阵风吹过，破庙内各个角落弥漫出淡淡的雾气，如有灵性，在庙内门栏、庙顶、鼎炉等各处盘桓不定。
随着它们的运动，庙内的雾气越来越浓，并迅速笼罩整个庙宇，接着，一些猪、马、牛、蛇、鸡、鼠等九类兽类的意象在迷雾中若隐若现，且个个神气凛然，目光如电。
它们盯着庙中的少女和熊罴，视若寇仇！
无形的威压降临，雾气中雷声轰鸣，九兽意象游走其中，占住庙内各处紧要关口，却是布了个九煞杀身之阵！
熊罴被灵压镇住，目光渐渐不再暴戾，反而带着拟人化的焦急，浑身僵硬，妖气也慢慢被这些牵引过来的游魂一点点吸收。
慢慢的，浑身虚弱下来，身躯摇摇欲坠，他低吼了一声，勉强维持住身形，不至于立时瘫软在地。
“数日谋划，今日总归派上用场了！”薛陀子眼眸中神光熠熠。“想不到吧？查纲步斗，才是老夫的看家本事儿！”
长剑插在熊罴身上，他信手一推。
熊罴目光焦急，感受着自己身躯推金山倒玉柱般倒了下去。
他慢吞吞从胸口处取出药瓶，往伤口处小心涂上金创药，痛得龇牙咧嘴。
囊中羞涩，这金疮药是他拿不少草药改良过的，有些抑制妖气侵蚀的作用。
“好徒儿，这才是为师的好本事儿呢。”
挑夫觑了一眼瞎子少年，打开竹筒，一甩长袖，黄金武士僵硬不动，旋即化作一颗颗黄豆，顺着竹筒鱼贯而入。
“以后咱们结为师徒，我身上这些术法都是你的。”他有些高兴地冲瞎子少年一笑。
然后踉踉跄跄地走到奄奄一息的少女面前，抬起她的下巴，直视着她幽蓝色的眼眸。
“你以为四九天劫你渡过去了？哈哈！”
他面上露出嘲弄之色，说道：“愚蠢！”
“所谓天劫易过！人祸难逃！”
少女屈辱地扭过头，看向一边。
薛陀子冷笑一声，转身捡起地上的随手剑，横剑于身前，自剑柄抚摸至剑刃，然后屈指一弹，清越之声响起。
他冷声道：“今日，老夫便应了你的化形劫！替天行道，收了你这妖孽！”
他舔了舔嘴角的血迹，眼神中带着疯狂，“取你心头血，正好助我徒弟入道。”
“好徒儿，你过来！”他招手道。
叫了一声，却没有回应，他皱着眉头催促道：
“此妖乃是渡过四九天劫之妖，它的心头血乃是不可多得的天才地宝，趁它还没死，趁热！”
背后还是没有回应。
他揪着少女的衣襟，刀口划破少女白皙的脖颈。
少女偏着头，额间几缕红丝掉落。
随着时间虚掷地过去，薛砣子实在按耐不住，用力把少女丢在地上，随手剑长指。
瞎子少年沉默不语。
“说话！”薛坨子怒道。
庙里沉默了许久，才传出少年有些纠结声音：“心头血……她真的是妖么？”
挑夫身体往前倾了一点儿，眼睛死死盯着黄白游空洞的眼神，目光不逊，说道：“快给我滚过来！”
瞎子少年：“太突然了，我有点接受不过来。”
挑夫道：“你想要成为巡山会的人，就必须亲手杀死一只妖！”
黄白游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她真是妖么？”
既然目不能视物，他便不会因为挑夫说她是妖就相信了，更不会因为挑夫几句话就对她不利。
挑夫逼近他。
金疮药的疗效比预想的要好，肩膀上的血已经止住了，但伤口牵扯之下，还是会沁出血珠。
这让他很不舒服。
尤其是听到瞎子少年的话之后，让他更为震怒。
“当然！”扁担也被他拎起，他歇斯底里喊道：“妖魔都该死！”
“都该死啊！”
不知为何，那看起来极为普通的扁担，却在他手上力如千钧似的。
沉重的压迫感从扁担上传导过来，压得黄白游眼前的空气也有些波纹。
薛陀子脸色阴沉得可怕，“妖魔就是妖魔，即使你看不见，老夫也替你看见了！”
“你不杀她，老夫替你杀了她。”
……
……
瞎眼少年嘴唇动了动，叹了口气，“为什么要这样呢？”
他的语气很自然，也很平静，好像刚才薛砣子恫吓、威胁的人不是他。
他缓缓爬了起来，然后摸索着前进，找到刚才听到的黄豆落地的地方，捡起一颗吹了吹，然后很自然地扔进嘴里，接着摸索下一颗。
薛陀子的气息越发急躁。
挑夫死死盯着面前这个瞎眼少年，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可瞎眼少年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神色。
少年感受得到有把刀悬在了自己身前。冰冷的剑尖离他很近，大概是能轻易把他杀死的。
在瞎眼少年无神的目光下，挑夫举起了扁担，阴沉着脸道：“你要当我的徒弟，就不该忤逆我的决定！”
瞎眼少年沉吟了一会儿，然后说道：“虽然我假装镇定自若，但我还是个瞎子。”
瞎眼少年摇了摇头，神情很认真说道：“其实我很不喜欢封建大家长那一套。”
挑夫眼中已经带着杀意，庙内的野兽幽魂也纷纷发出刺耳的叫声。
瞎眼少年刺耳的话仍旧在前头响着，这些话很主观，甚至很愚蠢，但他还是说出来了。
他说：“我不知道你是个怎样的人，但是我觉得你应该要认识我是一个怎样的人，毕竟我是要成为你徒弟的人。”
他轻笑了一声，“这个是人也好，是妖也好，是生也好，是死也好，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不认识她，我甚至不认识你，你要杀了她，我拦不住你，我很虚弱，也不想做太多的选择。”
顿了一会儿，瞎子少年很平静地说道：“您杀了她，我就不用做选择了。”
薛陀子神情疯狂，“在我这里，你没得选！你必须什么都听我的！我现在让你杀了她！”
“我觉得您是想让我做选择的！”瞎子少年摇了摇头，虽然看不见，但他还是伸手指了指那个方向，很认真说道：
“这就是我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