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响旱雷,对于靠天吃饭的普通农户来说无虞是个坏消息。
县衙的祖冲玄此刻就有些忧心忡忡。
直到天雷彻底停了,祖冲玄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旁边那帛家道长老此刻说了一句话。
“雷停了。”一个臃肿硕大的、背生蝴蝶彩翼的蚊蚕从他脚下缓慢钻了出来,他面带恭敬祷告了一下,随后极为拘谨地坐上蚕背,“我也该去见见贵客了。”
说着,彩翼小心翼翼扇了起来,载着他飞向天际。
这时天边已经有了一抹鱼肚白,天上的那位坐在云上,有些好奇地看着地面。
“师妹倒是眼尖,如此偏瘠之地也能捡到一个修道的苗子,”陈泥丸眼角带笑,“不知此人是何跟脚?”
女子法修淡淡道:“是个瞎子少年。”
“瞎子?”陈泥丸哈哈大笑,见女子法修冷眼看着他,忽然正色道:“师妹这是说笑么?一个瞎子,天残之人,即便根骨、身世再好,总会阻碍大道。”
女子法修睨了他一眼,只说了一句:“他入道了。”
“当真?”
陈泥丸闻言一怔,面露诧异,暗忖道:“天残之人入道?奇哉怪哉,莫非这是哪家民间法脉的生子,如此年纪便入道了?”
女子法修继续冷眼看着他。
“是哪家道人?”
女子法修冷冷道:“我怎么知道?”
“师妹这就不讲究了,”陈泥丸摇了摇头,“我玉笥山收徒有三不收,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者不收,不正不诚不信不法者不收,不尊不敬不礼不拜者不收,道门虽讲缘法,但也要三思而行,有些心性不良者若入道门,只会沦为道门一害。”
女子法修沉眸思索了一会儿,“有缘即可。”
“怎么能看眼缘呢?师妹这就是不通世故,不解红尘之故,要犯大忌讳的,”陈泥丸煞有其事道,“这样,在下略懂些粗浅的相人之术,我与你过过目,你再收入门下不迟。”
女子法修语气冷淡道:“有劳。”
“师妹莫要谢太早了,若是真是心性根骨俱佳之辈,为兄说不定也要横刀夺爱呢,”陈泥丸轻笑一声,说罢,拨下云头落到地面。
逋一落地,陈泥丸便看见一个身穿玄色长袍,面目清秀,年龄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郎正抱着一具尸体悲喊出声。
见此,他轻轻点头,倒是个性情中人。
瞎眼道人心知此人便是天上那位雷法高人,不敢拿大,忙上前打了个道揖,“皂阁山灵宝道陈师远,拜见上师。”
陈泥丸正要寒暄一二,旁边女子法修冷淡地瞧了他一眼,“与你无关,你退下吧。”
瞎眼道人吃了个瘪,老实站在一边,暗忖黄白游的机缘怕是要落到此人身上,不敢造次。
陈泥丸瞳孔微变,运转法门使出望气之法。
仔细端详之下,发现此人神光内敛,即使眉眼绕愁,也遮不住浑身清气,不禁一奇,还真是个修道种子。
女子法修莲步轻移,问道:“如何?”
“如你所说,倒是有几分道缘,”陈泥丸思索了一会儿,说道,“只是眉毛太浓,眉头太细太薄,易遮住双目神彩,这恐怕是他天盲所至,两者互为因果,眉心命宫黯淡,或主命途多舛,就算是修道,也少不了磨难重重。”
女子法修脸色微微一沉。
陈泥丸忽然话音一转,“好在天庭饱满,能压得住眉间煞,人中、天梁各有千秋,相得益彰,倒是个好模样!”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揶揄道:“师妹莫不是好这口?”
女子法修面色一冷,身上素绫飘动,缓缓绕着皓腕旋转,带着些凌厉气息。
她冷冷看着他,语气冰冷道:“四月天风大,你玉笥山山峰众多,是想刮倒一座么?”
“师妹别当真嘛,说笑而已,”陈泥丸干咳一声,再次望向瞎子少年,“此人确实是个好苗子,先天灵秀,不知是哪家的生子,师妹好福气。”
女子法修问道:“说完了么?”
想到前面自己说的横刀夺爱的话,陈泥丸哑然失笑。
“师妹莫急,”陈泥丸笑道,“这医家看病问诊还讲究望闻问切呢,让我问上几句如何?”
女子法修缓缓撇过头。
陈泥丸手指一转,一点灵光从指尖隐现,然后飞射入少年眉心。
“你干什么?”
女子法修似乎察觉到什么,眼角含霜看着他。
瞎眼道人目光也是惊疑不定。
“师妹别担心,我这是帮他稳定神魂,”陈泥丸解释道,“此人大悲之下,神思损耗过重,正是施展问心术的好时候!”
女子法修眸光微沉,却也没再说什么。
黄白游沉浸在悲伤离恨之中,眼角蓄满泪水,忽然感觉眉心一凉,神思忽然通透起来,心绪也好像镇定了些许。
有道声音从渺茫的远方传来。
“你是何人?家住何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
……
陈泥丸闷哼一声,气息微乱,他沉心定意,不慌不忙运转内息,脸上红润之色一闪而逝。
“问不出来?”女子法修语气冷淡问道。
“好像,失效了!”陈泥丸尴尬一笑,“陈某学艺不精,让道友见笑了。”
女子法修如水的眸光微微诧异。
“他昏过去了!”瞎眼道人喊道。
女子法修冷冷看向陈泥丸。
“师妹,我可什么都没干啊!”陈泥丸摆手,一脸无辜。
女子法修柳叶似的眉毛微微皱起。
就在此时,帛家长老这才坐着臃肿硕大的、背生蝴蝶彩翼的蚊蚕飞近前。
“帛家帛仁胥拜见两位上师,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女子法修看向他,面色微沉。
陈泥丸皮笑肉不笑道:“你帛家勾结妖孽、血生煞食之事,人尽皆知了。”
帛仁胥气愤道:“这都是帛鹤君一人所为啊,我们帛家向来清修道正,绝不会勾结妖孽作祟!还请上师明察。”
“不够聪明啊……”陈泥丸摇了摇头,意味深长道:“我这师妹的眼里可容不得沙子!”
帛仁胥咬了咬牙。
“帛家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