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疏日朗,天高云阔,青龙的上空虽然还萦绕着一缕缕的寒意,但这已经算是入冬后难得的好日头了。
汇丰楼的小厮忙里偷闲,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空,只狠狠骂了一句:
“这鬼天气。”
然后就又端着餐盘急匆匆地走远,满头大汗。
汇丰楼是青龙规模最大的酒楼,经营着不少人脉。
但今天似乎格外地忙,天气又热了很多,小厮现在步履匆匆,内心烦躁,见谁都想骂上一嘴。
“嘭。”
小厮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形一个踉跄,手中的餐盘飞了出去,在半空中被一只手轻飘飘地接住,递了回来。
小厮刚要破口大骂,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
好好的屋子里不待着,非要站在走廊上堵路?
但当他看清对方那修长有力,又不乏魁梧气势的身形之后立马闭口不言,规规矩矩地道了声谢,转身准备离开。
临走之前,小厮鬼使神差的抬头,目光刚巧透过门缝,看清楚了邢南身后屋子里相对而坐的两人。
一人稍年轻些,只是中年;另一人却上了年岁,此时满脸失魂落魄的神情——活像条老狗。
这两人……都有些眼熟啊……
小厮似乎意识到什么,身子激灵灵一抖,不敢多看,转身快步离去。
邢南看着离去的小厮,没有放在心上,身子重新靠在了走廊的立柱上,闭目沉思,静静等待。
“嘎吱。”
身边的房门缓缓打开,王腾从屋内走出,将一枚龙虎雕饰的木牌随手扔了过来。
邢南伸手接过,开口问道:“那徐老狗交代了吗?”
“呵呵,证据确凿,由不得他不认。”王腾笑着回应道。
但实际上,如果不是那一枚象征意义极大的龙虎令牌,那徐老狗还真不一定这么快就把所有的事情都认了下来——能在衙门混这么多年,又仗着有他儿子撑腰,他徐老狗早就是个滚刀的性格了。
“说说。”
王腾沉吟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说道:“北边这些年一直战事不断,你也知道,这些年来一直有士兵战死沙场。而士兵死后统计信息,从军队里分下来的名册送到地方,就到了衙门手里——也就是过了那徐老狗的手。”
“其中不乏有断了香火的人家,家里最后的男丁战死沙场,这个,就叫做空户。空户一般会在几年后转成农户或者匠户,是不能享有军户的一应补益的。”
“而从军户到空户的转变,则只需要那徐老狗勾勾手指,在黄册上划拉一下,因此,这徐老狗就动了倒卖户籍的念头——就是偷偷留下几个军户的名头卖出去。”
“这个营生,这徐老狗做了很多年,之前一直是小打小闹,赚点外快而已,直到几个月前,虎舵帮找上了门,跟他谈了一桩互惠互利的生意。”
“那个贺楷?”
“对,这件事干系重大,是那个贺楷亲自出面与他商谈的。”
“具体是……”
“由虎舵帮来把户籍买卖这个营生的摊子铺大铺开,在民间派人传递消息,而那个徐老狗则负责篡改户籍黄册。”
“不止如此,军户的户饷也被那徐老狗克扣下来。贺楷没要这笔钱,这些钱就全进了徐老狗的口袋,多半被他寄给了儿子,去官场上运作关系。”
“所以,就形成了目前户籍生意的这个格局。那徐老狗和贺楷也结成了同盟关系,一些个虎舵帮在民间作乱的案子,都是由那徐老狗压下来的,而虎舵帮也会定期给他一笔银钱,维持这种关系。”
“这件事大致就是如此了。”
王腾一口气说了一长串的话,将户籍生意这件事情从头到尾的捋了一遍。
邢南闻言,久久不语,眉头皱起。
过了半晌,邢南才开口问道:“将摊子铺大……有多大?”
“据我手里的证据来看……户头与户名核对不上的,大概有五百多户。”
邢南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单是空户的话……能有这么多吗?”
“当然不可能有这么多的空户……北边那群鞑子根本不是燕王殿下的对手,而且又不是每月都打仗,哪来这么多战死士兵。”
“……”
“胆大包天。”邢南面色冷漠,好半天才从嘴里吐出四个字来。
“是啊。”王腾同样感慨道,面色唏嘘。
之前邢南说过,这件事情大致可以分为三个方面,即“军户”,“寡妇”和“幼童”。
现在军户的事情理清楚了,但又有了新的问题——哪来的这么多空户让人吃?
显而易见,是虎舵帮下得黑手,在人为制造空户。
战没战死是那徐老狗在户籍名册上动动笔的事儿。
但家里男人前去参军,那他剩下的父母,妻儿,孩子呢?总不能也被动动笔就抹掉吧?
那就要虎舵帮去做这件事。
娼寮和牙行。
这两个地方跳进了邢南的脑海中。
这才有了那句“胆大包天”的评价。
“五百多个空户,以青龙的一个虎舵帮分舵手下的产业……能吃得下?如果不在娼寮和牙行,那群女人和幼童,到底经虎舵帮的手送到哪了?”邢南喃喃自语道。
“……”
王腾就站在邢南身边,自然把邢南这句话听得明明白白。
但他没有出声。
他知道,剩下的事情,就不是自己应该插手的了。
……
“是个好日头。”
站在娼寮的门口,何归一只手掩着太阳,抬头看着天空自言自语。
“小哥,来吃酒吗?”
一个看门的迎客说道,不过声音不免多了一分懒意。
也是,这么大的日头。光天化日,可不是娼寮做生意的时间,迎客也只是随意开口问上一声。
何归笑了笑,没有回答,然后走远,摸到娼寮对口的一个胡同角落坐下。
他没有上前搭话——十多岁的年轻人,还整不来这一套为人处世的学问。
何归就这么一直坐着,从白天坐到傍晚,仔细地观察着每一个进出娼寮的人。
没过多久,一个从娼寮走出来的男人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当即拍拍屁股起身,跟了上去。
胡同紧凑,难掩身形,何归的动作可以说是大摇大摆——他本就不擅长这个。
前方的男人察觉到了什么,站定在原地,回头看过来。
“朋友,什么来路?哪儿的门道?”男人开口问道。
一道黑袍身影在胡同那头出现,将男人夹在了原地。
“找你问点事情。”何归咧嘴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