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鸡壮哉!
首戴冠者,文也;
足生距者,武也;
得食相告,仁也;
守夜不失,信也。
乾人爱鸡,也斗鸡,当朝宣景帝曾有“斗鸡东郊道,走马长揪间”的诗句。
按凛州的规矩,斗鸡讲究三局两胜,通常要斗三场。
一斗,若我方失利,鸡主人会抱下场休息治伤,去其涎水,以养其气,是第一场。
再斗,若敌方失利,同样会抱下去治疗,养气而复斗,是第二场。
最后一斗,双方主人不得再参与救治,二鸡血战,至死方休,是第三场。
刘四爷走时,张鲤选的那只“昂尾”已失了一场,正在台下栅栏里养气。
对方的“铁距”势头正盛,距者,利爪也,在台上乱刨,双翅飞扬。
刘四爷靠过去,交给看栅栏的小厮两个木盒。
小厮早被刘四爷买通,开了木盒,将狸膏油涂在鸡头上,又将芥末粉涂在鸡翅上。
无论哪个行当年头长了,总会养出些腌臜手段。
所谓“狸膏熏斗敌,芥粉埃春场。”鸡怕狐狸,闻到狸膏油味就会胆怯,而芥末粉气味强烈,可熏退对手。
一番鬼弄,刘四爷回到座位,对张鲤道:“行啦,畜生就是畜生,‘铁距’必败。”
“是吗,我看‘铁距’不凡。”张鲤在铁距身上看到点鸡哥的影子。
第二斗很快开场。
十七姑娘转轴拨弦,琴声再响。
叶书头戴雕翠金华冠,手挥铎拂唆斗,两只鸡才上场,叶书就闻到一股芥粉味。
“不好!”
他既号称“神鸡童”,自然知晓这是什么把戏,前几场也有人作弊,他都未揭破。
这一场,更不能揭破。
一来,仙师、娘娘高坐彩楼,揭破了辱没凛州声名。
二来,就算辱,也要让城主府来辱。
还有更重要的:对于叶家来说,这一场必须要比完,因“变故”就安排在昂尾身上。
“希望这些小把戏不会影响大局。”叶府沉默着用力挥下铎拂。
“咚!”
一声锣响,二鸡相扑。
铁距奋击用距,被芥粉一熏,稍避,与昂尾盘旋追啄。
斗不数合,昂尾羽散,翅折,唉唉气喘,然斗性不减,热血滚烫,其头上狸膏由是激热挥发。
铁距闻之,气窒,徘徊不前,距刨地不止。
昂尾虽力有不敌,斗性仍在,誓要死战。遂振翅向前,脚爪捍地,作势欲扑。
蓦地抓起一蓬泥土,昂尾扑翅跃起,却是向后跳。
落地后又欲前扑,怎奈脚爪不听使唤,跃起后又是向后跳。
昂尾气急,颈上羽毛根根炸起,偏偏一发力就往后退,一退再退,直抵台边。
若是斗鸡败后,挫了斗性,不堪再斗,这是常有的事,但昂尾明明气势正盛,却未败先退,实在少见。
彩楼上下,嘘声一片。
懂些门道的怀疑昂尾被下了药。
不明事理的笑昂尾怂包。
盲目痴愚的见有热闹凑,也不管因由、不论是非,只管呼喝起哄。
吵吵嚷嚷,人声鼎沸。
……
彩楼第三层。
娘娘端坐,仙师假寐。
“问你话呢,怎么回事?”小童子阿仁掐着手中宫扇:“你听不到吗,你是聋子吗?”
……
彩楼第二层。
雌蛛坐于大网中心,身上小蜘蛛无声爬动。
“将军,八成是叶家要发难了,让聋子下来吧。”
“屌!披甲!”
……
彩楼第一层。
盲目痴愚者众,呼喝起哄的最多。
也有懂门道的。
“昂尾不对劲。”刘四爷道:“昂尾想战,有什么东西不让它战。”
“看铁距的。”张鲤道。
……
斗鸡台上。
铁距见对手“败退”,屡屡前逼,被芥粉熏的口鼻流涎,不断甩头。
由于狸膏的作用,在铁距眼里,此时的昂尾就是一只狐狸。
对天敌的恐惧,是众生刻进血脉的记忆。
偏有不屈者,常舞干戚。
“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
小张鲤怕鬼,半夜不敢去撒尿:“爷爷,有鬼搭我肩膀怎么办?”
爷爷会说:“那你就转过身去揍它!”
鸡怕狐狸,鸡也有爷爷。
十七姑娘按动机关,葱岭玉弹出,铁弦切玉,琴声激荡,先祖“红元鸡”啼鸣棒喝:“揍它!”
勇气这种东西,只要爆发出一次,此后经年,将长伴余生。
铁距已不知爆发过多少次了。
有死而已。
敌在前而敢斗者,勇也!
铁距振翅扑上。
狸膏此时已完全不起作用,昂尾抵在台边,双腿不能动,仍击喙猛啄。
铁距昂尾,撞在一处,互相拧住脖颈,都不肯撒嘴。
昂尾喙尖,铁距项上羽脱。
铁距力大,昂尾项上肉落。
只片刻僵持,铁距再一挥距,昂尾头断,血迸。
胜负一分,死生两罢。
“咚!”
一声锣响,叶书举旗:“胜者,铁距!”
“好!”
楼上楼下,齐齐鼓掌叫好。
痴愚的、明理的,一般无二。
……
彩楼第三层。
端妃娘娘:“仙师可看清了?”
顾清源摇摇头:“看不清,蛛血蛊体内还有一道气息。”
端妃娘娘:“‘福’临凛州了。”
“当真?”这个“福”字唬了顾仙师一跳,当即打起精神凝视场间,如临大敌。
“童儿,传法旨,速召天赐府、长生殿及静夜司三部衙门真意境以上的修士前来,不得有误!”
“徒儿遵法旨。”
阿仁刚要撇下宫扇下楼,顾清源道:“将这把扇子送去二楼忠武大将军处。”
“是。”
“福”即福大人,只在皇宫中出现过一次。
“禄”即禄大人,虫云无相,已在大乾多地出现,酿成无数惨祸。
“寿”即寿大人,占卜的结果是有一个“寿”字,真身还从未出现过。
福禄寿三星报喜,不幸言中。
……
彩楼第二层。
雌蛛许是饿了,吃掉了几只小蜘蛛。
小蜘蛛的断腿有些落在蛛网里,已经不动了;有些粘在雌蛛嘴边,还在踢弹。
长史魏忠道:“瞎子和来福都在叶家手里,一会儿定要出来指证。”
刺史蒋潮道:“没关系,叶公明也要生了,这出戏可要精彩得多。”
大将军段平道:“最重要的是,顾仙师站在咱们这边。”
毕竟低了一层,第二层的人还不知福大人的存在,不知喜,也不知忧,盲目痴愚。
……
彩楼第一层。
“张鲤,这么会儿功夫,你这是化妆了?”
张鲤眼皮上挂着一层鳞粉:“我这是斗彩,成化斗彩。”
鳞粉是从阿雅翅膀上刮下来的,上回瞎子来鸣虫轩假装椅子,全靠这些鳞粉看破。
刘四爷道:“昂尾就是不出岔子也斗不过铁距,我确是看走眼了。”
张鲤脸上斗彩点染生动:“没完,还有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