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好？有多好？”
只一句话，李长远就知道这是个结过婚的。
没结婚的小姑娘被他这么一喊，只会害羞，根本不会想着反过来调戏他。
姐姐有多好？
身软，知趣，配合好？
呸呸呸！不对！这些他是怎么知道的？他李长远！两辈子打到现在的光棍！
一定是毛大龙！一定是毛大龙趁他睡着在耳边灌的耳音！
一定是！
不是也是！
“姐姐这话说的，看你一路上脸上都挂着笑，那肯定是事事顺心嘛。
人逢喜事精神爽，事事顺心，我看着可不就是光彩照人么。”
李长远脸上挂着真挚的笑容，一点都没有被调戏的意思。
反而睁着眼睛，尽可能的让对面看到自己那双藏不住事儿的眼睛。
人啊。
不管男女，不管什么年岁，就是喜欢干净清纯的。
眼睛都藏不住事儿了，谁还能有他清纯？！
更别说，这还搭着一张脸呢！
瞥了一眼站在李长远身后不远处头都不敢抬起来的毛大龙。
被李长远认为好搞定的售货员，饶有兴趣的点了点头。
身为售货员，往日里也算是见多识广。
什么高矮胖瘦，什么泼妇吵架，壮汉撒娇没见过？
可像李长远这样，特意收拾干净送上门的，还真是头一遭。
“行了，天气这么热，不管有什么事，先进来等。东西放外面不当紧，城里没有谁不开眼，敢在我们二供销这边手脚不干净。”
售货员打开门锁，放任两人进屋，一点都不担心他们会手脚不干净。
毛大龙就是个嘴强王者，不进城的时候叫嚣的厉害，一进城就跟软脚虾一样。
这会面对售货员，别说说话了，头都不敢抬起来。
再看李长远，这会已经背着双手在供销社内转悠了起来。
该说不说，供销社真不愧是小百货，平时的生活用品，那是应有尽有。
就算高档一些的东西，也能在这边看到影子。
外面的太阳越爬越高。
原本还有些凉意的地面，温度不断地攀升。
歇业一晚上的蝉鸣，趁着天色在路边嘹亮的鸣着。
供销社内的人越来越多，眼见着李长远这么一个人在不算太大的供销社里转悠。
很快就有一名夹着公文包的中年女子走了过来。
认真的打量着李长远，看着他的脸，还有那一双藏不住事情的眼睛时候，这才止住了把人轰出去的念头。
没办法，李长远的模样，实在是长在这年代审美的心尖上了。
别看供销社里贴着‘不得无辜殴打顾客’的标签。
别看二供销更是在店里专门养了一个膀大腰圆，孔武有力的大嫂子。
可那是对像毛大龙那样行为猥琐且流里流气的人用的。
“听小钱说，你们有事？”
中年女子在李长远身旁站定，态度并没有特别的热情。
李长远对此也不意外，这年头的八大员，都是这模样，更别说这一位很有可能还是刚才那位小姐姐的领导。
小钱？
这个外号不错！
收回自己对个别产品的审视，李长远也不怯场，脸上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这位大姐说的是最早上班的那位姐姐么？
哎，确实是有些事，不过这不太方便说，大姐要是方便的话，要不然咱们换个地方？”
换个地方？
该不会是来走后门的吧？
约莫三十岁出头的中年大姐听到这话，微微一愣，皱着眉头看了一眼李长远，觉得自己又想的有些多。
城里这个年纪的，不是在上班就是刚毕业。
闲下来的？
怕是早就被街道办找上门做起了劝导下乡的工作。
走后门？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岗位，没谁傻到这种程度。
“买东西？没票？”
中年大姐直接了当的开口。
有时候，供销社也会承担一些帮周边街坊邻居调换票据的事情。
像是全国粮票换地方票，中间插手的售货员也能有一些小小的回扣。
“不是，我是黑瞎子沟的知青。”
知道单独谈话没戏的李长远，直接道出自己的来意，从口袋里掏出李开田开局的介绍信，等待着中年大姐的回应。
“黑瞎子沟？”
看了一眼介绍信上有些拗眼的字体，中年大姐的眉头一下就拧巴了起来。
视线落在李长远身上，而后又落在不远处缩手缩脚的毛大龙身上：“那位同志，不买东西不要在屋里待着。
万一丢了东西，谁承担责任？！”
被这么训了一声，原本有些缩头缩脑的毛大龙却好像得到了特赦一样。
手脚麻利的跑到二供销外，站在太阳地里对着李长远摆了摆手。
比划了一下驴车的方位，屁颠屁颠的笑了起来。
怎么说呢，李长远觉得，要是兜里鼓不起来，毛大龙对城里的恐惧怕是这辈子都消不下去了。
逛个供销社而已，出息...
轰退了毛大龙之后，中年大姐这才转过身，带着李长远进了里面的办公室。
“豁，大姐竟然是二供销的主任？！您这面相看着这么年轻，我之前还真不敢相信。”
李长远不是特别会说好话。
可有着这么一张脸，只要说的不是太离谱，这些大姐姐小嫂嫂都不会太过抗拒。
“小同志，你来咱们供销社，到底是有什么事儿？
你说你是知青，原来是哪地方的？”
中年大姐把介绍信摊开在办公桌上，抿了一口茶水，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嗨，大姐生分了，我之前一中红旗手，不知道怎么的，才刚毕业，就被报上名字当知青去了。
正好我之前上学的时候，看咱们城这边买电风扇的不多。
刚好黑瞎子沟那边的老把式编了一堆夏天用来乘凉的篾竹枕头，还有抱着凉快的竹夫人。
送到收购点，收购点不收。
我们大队长着急上火，见到我是咱们城下去的，就把这差事摊在我身上了。”
李长远笑着说出这些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猫腻的事情。
在二供销主任苛视的目光下，李长远没有一点怯懦的表情。
“一中的？红旗手？那你是三班的？”
“姐你可别趟我了，我这一届一中就两个班，哪来的三班？我一班的。”
李长远摆了摆手，一点都不上套。
“我们黑瞎子沟的东西质量好的很，还能在一定程度上顶替风扇。
我看咱们二供销也没有类似的产品，不如就让我们把东西在这里放一放。
要是卖出去了，也是帮扶农民兄弟不是？”
说到这里，李长远略微停顿了一下，见到对方没有意动之后，又掏出了其他的介绍信：“姐你看，这是我们大队开的证明，公社同意我们大队自行处理这些东西。
现在风扇多贵啊！用电不说，一个长城风扇不算票都得一百五，算上票价格得奔着两百去。
这么多的钱，别说买，听着我都心惊肉跳的。
可天气热，总得解暑，不能硬扛着吧？几毛钱买一个篾竹枕头，对颈椎好不说，还能睡的舒坦。
另外，我们大队的定价不管是篾竹枕头，还是竹夫人都是一个八毛，两月内睡坏了包换。
姐你想想，别的店都没有替广大群众考虑，就咱们二供销考虑到了。
这话就算是说出去，那也是一方美谈啊！
我们这不是私人的东西，是大队的，有来路的，就算有人查，那也查不出问题。
就是帮这个忙，每卖出一个，我们大队还能给二供销出一毛的场地费。
姐，就是一个场地而已，我们黑瞎子沟真的不容易，为了年末买大牲口的钱，我们大队长的头发都快愁没了。
这还有我们大队出的介绍信，有人问就让店里的姐姐回一句价格，没人问就在那里放着。
天这么热，多出来一些小金库，给姐姐们买点雪糕不也是好的么？
我还没有下乡的时候就听说了，今年三冰厂出了新口味的雪糕，咱们大人不吃，家里孩子也会嘴馋不是。
天气这么热，吃点冷饮爽爽口多好。”
办公室内，李长远脸上的笑意一直都没有停下。
随着深入浅出的言语，还真别说，这大姐对李长远的态度完全不一样。
没有制止李长远一直喊姐不说，对李长远的称呼也变的不在那么公事公办。
“长远啊，不是姐不体谅你，供销社有供销社的渠道和来源，我们要是开了这个头，以后其他的屯子都有样学样怎么办？
我们店里的这些人都是有专门柜台的。
你的东西放到外面，忙起来的时候谁能顾得上？
真要是丢了，不说你难受，姐这个主任心里也为难。你也说了，这都是老乡们亲手编出来的。
一针一线，那都是心血啊！”
李长远没有在城里干过多长时间的工作，对这里面的弯弯道道懂的不多。
但是不好办等于能办的道理，他还是明白。
“姐，你的意思是...”
李长远果断回应，一点都不带含糊。
“我的意思是，咱们走流程，先前不是说收购点不收么？这一批算是我们二供销从你们黑瞎子沟订购的。
东西放在这，回头卖掉了，我们在给你们结账。
当然，这个价格嘛...”
说到这里，二供销主任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慢条斯理的一点都看不到着急。
至于李长远？
对于二供销还是很满意。
原因很简单，这批东西不是愁卖，是愁没有名目。
这东西就是赚个快钱，过了天热的时候，到了冬天谁没事买它？
如果在二供销这边有了由头，春晖城这边不好供货给其他店，还不许李长远带着毛大龙去其他城问问了。
只要有二供销开的手续流程，哎，这批东西摇身一变，立马就合法合情合理。
“姐，你是个好人，我们黑瞎子沟真的是穷的厉害，要不是连年底买大牲口的钱都挤不出来。
我们肯定没想过麻烦城里的。
姐，咱们都是实落人，你给说个实落价，只要差不多，就算回去被我们大队长骂，这事我也认了！
没法子，我们黑瞎子沟，真的是太穷了。”
李长远可不管城里人知不知道黑瞎子沟这个地方。
反正都是打感情牌，上来先铺垫一波才是最重要的。
“是啊，下面难，我们理解，可流程是流程，采购价也是有标准的。这么吧，五毛，一个东西采购价给五毛。”
五毛？
该说不说，这个价格已经很合李长远的心意。
可人嘛，不能合心意就答应。
要不然对面看你答应的爽快，怕是会感觉自己吃亏。
“姐，你这不是让我为难么...一个亏三毛，十个那就是三块！春晖城三十多万人，八九万户头。
这要是卖的多了，大队长以后卡我回城怎么办？
姐，我也退让一步，六毛，六毛成不！”
李长远苦着脸，可怜巴巴的望着对面的大姐。
该说不说，有时候啊，就是得不要脸，李长远这一不要脸，不就把其他消息给炸出来了么。
“六毛不成，只能五毛。
不过嘛，我们二供销的家属有火车站的。销量上去，你还能怕大队长卡你？
行了，这事就这么定了，小钱，小钱！带着大壮去点一点长远带来的东西，那是咱们二供销订购的特殊品！”
此刻，李长远心中满满的都是窃喜，哪里还能在意其他的。
能够敲定流程就已经是顶天的好事。
更别说还能搭上铁路？
虽说往外面带的可能性不大。
可光是春晖城这么多的人，就不是他李长远一个人能吃下的。
这一次带的东西不多，算在一起拢共也就二十二个。
一个进价五毛，二十二个那就是十一块。
看着手里开局的订购证明，李长远的心里一下就安稳了下来。
“长远啊，别说姐不给你面子，拢共十一块钱，二供销先给你们付五块钱的定金。
不过我估摸着，这些东西卖的应该挺快，要是你们大队的老把式不忙的话，就让他多准备一些。
对了，到时候我这边卖完的话，会给你们公社打个电话，不说别的，就说让你们上来，到时候你们带着东西来就行。”
李长远脑子里跑了一下流程，也没觉得有问题。
“成，那我就谢谢王姐了！”
李长远拿着证明信，步履轻盈的从供销社走了出来。
帮忙搬运了好几趟的毛大龙，这会看到李长远，眼神就跟看到了神仙差不多。
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你李长远也太牛掰了点！
这可是城里！
这可是供销社！
公社里开的那个临时供销点里面的临时办事员，平日里在十里八乡都牛掰成什么了？
可那人放到城里，可是连个临时工都比不上！
李长远这！这都跟二供销的主任搭上话了啊！不光搭上话，还能把东西给卖出去。
甭管多低的价格，那都是赚钱了啊！
毛大龙突然觉得嘴巴有些干，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能从嘴里干巴巴的挤出四个字：
“长远！牛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