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钱莊是朕的，怎么了？”
殷谦一窒道:“陛下，百姓钱莊私造新币，有违国朝之制！”
“然后呢？”
“然后？”殷谦无语道:“造币之事向来由户部负责，臣以为当将造币作坊移交户部管控。”
朱佑极冷笑:“移交户部？殷爱卿这是打算让新币成为宝钞第二？”
殷谦脸色如同吃了苍蝇般难看，宝钞……户部之耻！
国朝百年以来，户部官员并非完全不懂经济之道，他们当然也知道滥印宝钞必然会导致宝钞贬值，越印贬值的越快，到最后无疑于饮鸩止渴，一如前朝纸币。
元代四次变钞，发行中统钞贬值了发行至元钞，至元钞不行了换至元交钞，至元交钞变成废纸，于是至正钞出现。
一次次变钞，终于把皇家的信用变成了狗屎，民间的财富也因为一次次变钞被收割，百姓彻底没了活路，不反更待何时？
如果说大明亡于财政破产，那么大元说是亡于信用破产，也算贴切。
“陛下，宝钞前车之鉴，户部已然警醒，新币断然不会重蹈覆辙！”
朱佑极微笑看着殷谦，这位也是历史上留下鼎鼎臭名的泥塑六尚书之一，堪称身在其位，不谋其政的典型代表。
没想到这么一号在成化朝尸位素餐的代表人物，到了新朝竟然勤政起来了。
或许也是因为成化帝怠政，故而朝中的大臣也浑浑噩噩混日子？
朱佑极继位后，没将纸糊三阁老和泥塑六尚书全部开革掉的原因也正是源自于此。
他相信但凡能混到朝臣高位的儒家大臣，肯定也想青史留美名，前朝一无是处的大臣到新朝以后，成为能臣干臣的不在少数，因此朱佑极愿意给他们一个机会。
勉强算是留朝察看吧。
“大明赋税，每年现银入库也就七八百万两，官员俸禄、京营、边军军饷，应对天灾人祸等等，财政吃紧，历来已久，一旦没银子了，户部就放开膀子开印宝钞，以至市面宝钞泛滥，价值等同废纸，财政状况未得以改观，就算朕把新币交给户部，户部敢保证在缺钱的时候不加印新币，如果保证不了，那么新币多久会变成宝钞，十年还是二十年？”
“这……”殷谦无言以对，这个当真保证不了。
“殷爱卿想必心里也不甚服，觉得哪怕新币能顶二三十年，也能缓解大明的财政困难，那大明纸币和前元四次变钞又有何区别？难道非得逼着天下万民再因为自家之财屡次被朝廷收割，最终忍无可忍，被逼造反？”
刘珝正襟危坐，看来是打定主意，若非必要，绝不开口了。
“殷卿家若是不服，大可让户部再铸新币，看看这新造之币能否维系信用，成功取代金银，成为市场主流货币，又是否会成为宝钞第二。”
殷谦汗颜，他总算察觉到自己有些想当然了。
新币作坊收归户部，其实这一点并不重要，百姓钱莊的新币是新币，他户部也可以奏请开印新币，比如宝钞二代。
难的是信用，是民间百姓能不能接受，百姓钱莊的新币发行是和新物捆绑的，而新兴之物，同样也是曾经的太子，现在皇家的。
这相当于私人内部发行，可户部堪印的新币却是要发行天下的，是要让满天下的老百姓真心接受，然后顺利流通的。
让万民放下对宝钞的成见，然后接受新钞，殷谦觉得自己的能力还不足以完成这么宏伟的事。
“殷爱卿肯定觉得朕这新币因为和集墨作坊产出的新品捆绑，这才迫使那些商贾接受，对吧。”
殷谦不由自主点头，他就是这么想的。
“有一定的道理。”朱佑极淡笑:“殷爱卿可知如何能保证新币不快速贬值？”
殷谦不假思索道:“少量发行，不滥印。”
“那市面上如果只剩下纸币，金银铜作为货币，退出市场了呢？”
殷谦没听懂，因为他根本不觉得银子和铜钱会退出市场，让纸币成为主流。
“其实并不复杂，但想做到这一点，必须要在保证信用的前提下，清楚知道市场的规律，明白生产力和货币，货币与货币之间的关系。”
殷谦更听不懂了，刘珝也是一脸的懵。
朱佑极摇头道:“信用就不多说了，宝钞贬值就意味着大明皇家信用的破产，民间对宝钞都已经弃如敝履，户部就算废除宝钞，再开发新的宝钞，也只会让百姓觉得朝廷无耻，估计新币发行的当天，其币值都会一泻千里。”
刘珝暗暗点头，对皇帝的话深表赞同。
“百姓钱莊的新币至少当前看针对的只是商贾，是朕用强迫的手段逼着商贾去用。
京城百姓在这些新品店里买也只能用新币，便也只能去兑换新币，他们一开始肯定也会顾虑重重。
但久而久之，当新币的信用一直坚挺，民间就会慢慢接受，至少不会急着将手头上的新币去钱莊兑换成铜银，渐渐由少变多，这就是惯性的力量。
由京城再到地方，只要新币始终不贬值，那么新币取代银铜，便是趋势！”
刘珝和殷谦纷纷倒吸凉气，皇帝话说到这份上，他们要是还不明白皇帝精心布置的这个大局，那岂不真成了蠢货。
“钱莊是皇家的不假，却又独立与朝廷之外，说到底，民间百姓更愿意相信的是皇家而不是官府，那么殷爱卿，你可知朕方才所言，何为货币与货币之间的关系？”
“臣……惭愧。”
朱佑极摇头，显得有些失望道:“货币与货币之间的关系，说到底就两个字，等值！
几千年前，有渔夫从水里捉到一条大鱼，有猎人从林中猎到一只獐鹿，于是两人交换，为何会换？
这是因为在两人看来，这鱼和獐子的是等值的，所以换的心甘情愿，在这次交易行为中，鱼和獐子充当的角色便是货币。
等到有了贝壳，人们发现老是以货易货很麻烦，毕竟不是什么时候都有人猎到了獐子或者捕到了鱼，于是便以贝壳充当起了货币，你可以用贝壳买我的东西，我也可以用贝壳买你有的东西，这便是货币交易的开端。”
“臣……受教。”殷谦惭愧，皇帝说的这些他不是不懂，只不过从未深究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