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入深海的鱼 第5章 无法推倒的墙壁

作者:才高巴逗 分类:短篇 更新时间:2024-09-22 15:4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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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感到内心刺痛,可我又死不回头。两名护士闻声赶来,而阿姨则是冷眼看我往外跑,眼里长了钉子般死死盯着我,脸阴得能滴下水来。可我的内心有一条受伤的小鹿,它要逃到一个无人的安静角落才能安抚伤口。

遗憾的是两名护士没有追上。我也想让她们追上的,可她们跑得太慢了,没有一点诚意。

我就像一只脱了线的风筝,流星一般往外赶。出医院大门时有很大的风,市区的钟楼刚好敲起下午四点的钟声。我在走廊长长的阴影里快速奔跑,脚步渐渐慢了下来,许多从郊区和农村赶来看病的男男女女,看戏似地看着我这样一边哭一边向外跑。

一个个黑鬼一般营养不良的妇女,有的露出半截黝黑的膀臂,有的拿着脏脏的饭盒,有的揽着脏脏的孩子。一个瘦骨嶙峋,头发蓬松的女人别过脸去,对身后一个女人说,“也不知这又是咋啦?”

但被命运折磨的麻木不堪的他们只是看,这些连自己都顾不了的人们,只能作壁上观而已。没有一个人伸出一只手。

我背对着金色的秋日阳光,忍着头就要被风吹破的疼痛,穿过据说耗资50万的医院大门,沿着文化路往北拐,大街上的风疯狗一样呜呜尖叫地追赶我,撕扯我的衣服,噬咬着我的灵魂,又像警察推搡囚犯一般推着我。

因为头上的纱布,医院门口许多卖水果和营养品的小商小贩们有很多抬起头冷漠地看我,有的还扭过头去和身边的人恶意地嘀咕两声,发出尖锐辛辣的笑声,但更多的是见怪不怪样地瞄上一眼,又继续关注自己的生意。

我脚步不停地拐进单父路,很快沿着碎纸屑、烂塑料袋乱飞的单父路到了公园的东门,大门和往常一样没有开,我从侧门拐了进去,门卫用职业性的目光上下审视了我一遍,有一位年青英俊的还冲着我说,“风大,小心中风!”

我想对他们的好意报之一笑。可我只能在心里做出这个表情,因为我的面部肌肉始终僵硬,已没有做出这样温暖表示的能力。

到了公园在人很少的假山那里哭了一阵。原以为到了这里我会尽情地大哭一场,然而到了这里之后,倒也没有流多少泪,只是哭一阵醒一阵,想想这想想那,越想心里越是冰凉,世界的凉意沁人骨髓,心里像是被人恶意地堆满的冰碴子,一块又一块很是尖锐,很是伤人。

越想心里就越充满了恨意。先是恨阿姨,恨她不该将我生下来。又恨叔叔——养父,恨他人前人后的虚伪,恨他将我留在他们家里,却把这当作一种施舍和怜悯。渐渐又没来由地恨上了那个给了我生命,却没勇气来承担的男人,恨他的懦弱和不负责任。

我在内心将他们逐一推上回忆的银幕,又推入渐渐黑上来的暮色。直到远方的天空一片铁青。

阿姨什么时候出现的,我并不知道了,但却清晰地记得市钟已敲过七点的钟鸣。因为钟声苍凉沉郁,还有这清凉夜色和我灰色的心境相映合,一声声,仿佛重石一般落进内心痛苦的水面,引起很大的回响,所以记得真切。

阿姨站在不均匀的黑暗中,“还不回去?天这么冷。”她的声音里有着压抑的平静,她在克制。

我装作没听到一样手里玩着一颗小石子,所有的意念都升起或终止于这一颗小石子,她的话,仿佛离我很远很远,仿佛被另一个世界里的一阵风吹来一般,极不真实,像电影里一场剪贴得蹩脚夫的幕剧。

“跟我回去!”她声音疲惫地走上前来拉我的手臂,被我一把甩开,就像拒捕的逃犯在负隅顽抗。

“为什么要生下我?!”我用小石子叮叮当当地敲着水泥地面,远处的灯火几丝光影一样照在她的脸上,忽明忽暗的光线,她的疲惫那么清晰,那么让人心疼。这时她的手机响起,她没有接,铃声响到一半终止了,周围的黑暗冰冷的牙齿一般威逼上来。

“跟我回去!听到没有?!”她再一次上来拉我,在我挣扎的时候,她哗的一巴掌打在我脸上。她也总是态度粗暴,但这样的粗暴,这对她这个还不是对手的女儿却又屡屡奏效。于是就有人看到一个弱小的孩子,在铁青的暮色里,被一个强悍的女人生拉硬拖地带走。哭泣的声音像一场急雨,一直令人心焦地下着。

家里只有挂名的奶奶,她并不疼我,她疼的是我同母异父的弟弟,但也并不敢明目张胆对我怎么样不好,因为她怕护子心切的阿姨。她只是忍让我的存在。

我们之间那段路洒满了伤人的碎玻璃,没人愿意将沟通的脚踏上去,和解的手始终停留在空中,长而空荡的袖管在风里翻飞。我们只是礼节性的来往。

在很小的时候我也曾小心地付出感情,讨她欢心,可她一直冷漠得就要结冰的脸,终于让我死心。原来有些成见本身就是厚而高又冷的墙壁,无论你怎么翻越,都无法从那长满荆棘的墙上爬过,即使你不怕被刺得浑身鲜血。当然,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将它推倒成一片和解的瓦砾。

阿姨出差去了,我一个人在家呆了一个星期,只感到空气越来越稀薄。我就被挤在这团稀薄的空气中央,似乎正在一点点地缩小,也许我早就在这样的空气里缩成一个小小的皮球,可以让人随意踢来踢去。

本来不想去学校的,就我这个狼狈样子,头上还裹着纱布,这个样子进学校,一定会被当作史前怪物的。那各种各样各样扭曲诧异的眼睛一定会把我被白纱布斜着裹起来的头当作射击靶子,用恶毒的眼睛拼命盯视之,用嘲笑的嘴巴恶意地中伤之,议论之。

但我还是不知不觉又走到了被一对石狮子守卫着的学校大门,鬼使神差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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