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积蓄体力的棕影驹,这个时候终于得到了可以发泄的命令,瞬间就将步频拉满。
这匹良驹久未展其真正速度,今天骤得解开金锁,被压抑了许久的本性,这个时候肆意的驰骋。
尽管高桥马鞍没有靠背,但贾琮还是在隔了不知道多少年之后,再一次体验到了这种酣畅淋漓的“推背感”。
一人一马如闪电一般,在黄土之中狂奔,只留下一道跃起的烟尘。
棕影驹奋蹄不止,贾琮亦是满脸坚毅。
遥想前路漫漫,不知何处是归程。
心有执念,只顾风雨兼程。
马蹄所向,皆是红尘万丈;
目光所及,仿佛前世倒叙。
诸景翻回,执念如丝。恰似红楼梦中,情思缱绻。
如梦如幻,不知前路何方,唯余马蹄声碎,渐远渐消。
……
当其余三人争先恐后,你夺我抢,试图让自己抢占优势身位率先通过那座木桥的时候。
忽闻身后一阵轻快马蹄声起,随即滚滚烟尘席卷而至。
紧接着,他们只觉身旁倏地闪过一道棕色闪光。
下一秒再抬起头来,却发现贾琮已然连人带马一起,越过了桥梁!
这时孙昭也听得身后终于传来了清晰的马蹄声。
他原想着孙绍祖那等人已然事成,故而有人耐不得寂寞,先自冲将过来。
孰料他满心欢喜,欲瞧瞧究竟是自家哪位部将如此英勇之时,却陡然瞧见贾琮飞奔的身影。
“一帮废物!”
见贾琮已经把速度提了上来,孙昭也不再保留实力,当即也开始全速奔跑。
一直到这个时候,孙昭依旧十分自信。
且不说他胯下这匹马乃是真正从战场上筛选下来的宝马,但就他现在领先贾琮二十多个身位的距离来看,便没有任何会输的可能。
换句话说,他前面安排的那一堆废物,所做的都只是备用方案。
能够生效自然最好,若不能生效,他自己还握有着整场赌局最大的底牌。
两个皆已经全力以赴的骑手,在这宽阔的道路之上一阵飞奔,惊的是鸡飞狗跳、六畜不安。
待到一拐角处,战马猛一转向,马蹄全力砸在石板路上,声似惊雷乍破、扬起尘烟漫天。
此刻的孙昭一心向前,那些阴损的招式,他自己倒是一个也未曾备着。
两个人这时候完全就是真正实力上的较量。
此时两人已经可以遥遥的望见,那些胡商的仓库。
贾琮这个时候已经追到距离孙昭不到十个身位的地方,那边的孙昭虽然也已经催马前行,但依然还是在被贾琮一点一点的咬近。
这个时候孙昭已经杀红了眼,马鞭又一次狠狠的落下,他的战马哀嚎一声之后便再次加快了步频,瞬间又把贾琮拉开了好几个身位。
通过先前的追逐,贾琮看得出来,孙昭的骑术确实是受过非常专业的训练。
一举一动之间,非但有军队里常用的标志动作,更是在许多地方还有着老道的牧民才有的经验之举。
如果今天这群人心思简单一点,真跟自己比直线上的绝对速度话,那结果还当真不好说。
孙昭这一人一马已经配合的十分默契,单从常用的骑术计较上讲,孙昭已经强过自己。
已经开始全力奔跑的孙昭,看到贾琮已然又被自己拉开之后,悬着的心,这才终于放下。
紧接着他也在高速行进,当中用手抚摸了一下自己战马的头,全能是自己这个骑手给老伙计的一点安慰。
战马在感应到主人的安慰之后,硬是将原先的速度保持住了。
他们卷起的滚滚烟尘,竟然有把贾琮甩得越来越远的趋势。
贾琮见状,原本已经放弃了在这一段跟孙昭比拼。
他打算等一会儿回来经过那片陷阱区的时候,再发力完成最后的超越。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牌坊突然出现在了道路中央。
这个牌坊有三个门道,不过中间和左侧都被货物给挡了起来,只留右侧那道矮门可供通过。
这矮门不足八尺,平时跟成年人走过去勉强够,现在若是想骑在马背上通过,殊为不易。
矮门上边建有牌坊,挂一块匾,上书‘德厚流光’四个大字。
贾琮看到此处之后,意识到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把握好了,自己的超越可以提前。
他看向前方一骑绝尘的孙昭,心里也不禁多了几分感慨。
大家族的子弟自然是有资源接受到最好的教导,尤其是人家忠顺王府,哪怕现在已经坐享荣华富贵,却依然没有放下对自己自家子弟武艺的教导。
反观贾家,文不成武不就,一窝酒囊饭袋还偏自诩钟鸣鼎食之家……
算了,还是不要提这茬,容易上火……
孙昭这个时候也注意到了眼前的牌坊,当距离牌坊还有不到二十步的时候,孙昭虽然气愤,但也只能无奈的减下了速度。
他整个人全部趴在了马背上,打算小心翼翼的通过此处。
“我们上!”贾琮则在这时再次拉动缰绳,棕影驹收到信号立刻开始加速。
此消彼长,贾琮很快便来到了孙昭身边。
随即也不再去关注他,自己依旧全速冲刺。
孙昭这时候看的都有些呆了,他不理解,障碍物就在前面,贾琮冲得如此之快是为何故?
“既然你这么想赢,那就撞去死吧。”
已经被人完全超了过去,看着对方就要撞上牌楼,被迫减速的孙昭恶狠狠的诅咒了一句。
然而当贾琮飞奔到距离牌坊只有不到五步距离的时候,在孙昭无比震惊的目光中,整个人遽然窜至马腹之下。
待棕影驹顺利飞奔过矮门,贾琮复蹭身一跃而上,重又端坐于马鞍之上。
大家族的培养自然是有他的优点,然则,这种大家族培养出来的公子同时也有一个致命的缺点。
那便是不会弄险。
这倒不是说他们自己没胆子去做一些有风险的动作,而是给他们传授马术的那些师傅,绝不敢教这些公子哥那些可能导致丧命的动作。
因此这道矮门,对孙昭来说是一项极大的考验。
可对于当初就是奔着那些花里胡哨的技巧,才去跟着牧民朋友学马术的贾琮而言,这道矮门对他自然毫无影响。
一瞬之间,因为这道突如其来的障碍物,场上的局势陡然发生了逆转。
贾琮纵马疾驰,一骑绝尘而去。
孙昭于这障碍虚耗了许多时间,此刻复又加速,然终是迟迟难及。
不过孙昭心有不甘,且断不愿输,此刻紧咬牙关,奋力追赶。
就在这两人一前一后斗的有来有往的时候,在这个牌坊附近的一处阁楼上,薛蟠正和一个女子凝望着场上发生的一切。
“兄长,你当真觉得我不应该嫁给贾宝玉吗?”
这女子年方二八,生得肌骨莹润,举止娴雅。
她容貌丰美,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
这便是身姿婀娜、气质内敛的薛宝钗。
“这怎么个说呢。”薛蟠一时也不知怎么回答。
“这儿就我们两个,兄长还能在我面前专门再编个瞎话不成。”
薛宝钗素来端庄稳重,此刻尽管眉头紧皱,却依然给人温柔敦厚之感。
“既如此,我便实话实说。
如果从薛家嫡长子的身份来说,我自然希望你能嫁给贾宝玉,这可是贾府老祖宗的掌中宝、心头肉。
我是个没本事的,这些年或是自己闯祸,或是被别人下套,父亲留下的家业在我手上已经败落了大半。”
说到这里薛蟠长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德性,但偏偏这么多年,凭他自己却一点都改不了。
“兄长不要这样说。”薛宝钗还想安慰。
“这些话说与不说,与咱们兄妹之间却又有什么了不得的。”
薛蟠的时候愧疚的不愿直视薛宝钗的眼睛,只得把头转向了窗外。
“我有时候真的很羡慕,甚至很嫉妒贾琮。”
贾琮的身影,在飞扬的尘土中若隐若现。
“论起出身,他不过一个娘不亲爹不爱的庶子。可偏偏他好像没有被这个身份给束缚,举止潇洒不羁、思绪天马行空。
尤其是他处理事情专注的样子,兼那做事之际的担当之姿,都常让我觉得好男儿就该这样。”
此刻贾琮的身影已经越跑越远,隔着一个转角,已经不见了孙昭的影子。
“这位贾琮倒的确是个有趣的,我听府里的丫鬟们说过,这位琮公子待人,与贾府其他公子老爷都是不同。”
薛宝钗一家人来的时候,贾琮还在扬州,因此宝钗与贾琮之间尚未得相见。
“就连林妹妹那般心思敏感细腻的标志人物,竟也对贾琮有诸多夸赞。
当然,除却说这小子过于慵懒了些。”
说到这里,薛宝钗想起和林黛玉议论此事时的场景,竟不由得笑了出来。
一颦一笑之间,尽是大家闺秀之风范。
“可若依着我这个兄长的身份来说,我宁可你嫁给的是这个庶子贾琮,也不希望你嫁给贾宝玉。”
“兄长,这却是何意?”宝钗有些不解。
“贾宝玉虽然生性纯良、富有才情,但这个人时常过于感性,若论及骨子里的那份痴傻气,却与我也高不到哪儿去。
无非就是他痴傻的天真一些招人喜欢;
我痴傻的蛮横莽撞,遭人厌恶。
你若嫁给了她,且不说性格并不相投,他那滥情之样,也未必能珍惜你几时。
而这贾琮却恰好与贾宝玉截然相反,他有才情,但却视才情如游戏;
他有手段,但手段却只用在对手身上。
对于自己珍视之人,这个素来放荡的家伙,倒也立刻能变成感情细腻、温柔体贴的样子。
一旦他决定要护着你,便是豁出自身去,也要护你周全。
最重要的是,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性格虽然散漫,但于他所重之事上,却绝无半分退让。”
薛蟠负手而立,眼睛一直盯着贾琮的方位。
薛宝钗这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只是在心里好奇
‘这位琮哥儿到底是怎样一个人物,竟能让我这素来蛮横惯了的兄长,也能有这般感触?’
一双柳叶眉似动非动,眼光闪烁着此刻心底泛起的涟漪。
“你也不必多想,也不过就是我自个看不惯贾宝玉的做派罢了,此时说起他来,我有几分偏见也是正常。”
看着自己妹妹眉头紧锁,薛蟠也只好再解释一句。
他是个莽撞人,但莽撞并不等于愚蠢。
自己的母亲是王夫人的亲妹妹,这种关系之下,薛宝钗若真的能嫁进贾府,便只会有贾宝玉这一个选择。
这不单是他们全家现在的指望,也是当前情况下最有可能的安排。
“兄长今日把我邀到此地来,到底所谓何事。”
话绕了一圈,薛宝钗最后还是给拉了回来。
“这……”薛蟠一时语塞。
“你若不说,我便坐着马车回去了。”
和晴雯不一样,作为大家闺秀的薛宝钗,是不可以在外面抛头露面。
“我说我说,孙昭想要在今天比试结束后邀你相见。”
刚分析完了贾琮身上的担当,这个时候想起自己做的这些没脸的事,薛蟠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你……你把我当什么了。”
方才见自己兄长那般夸赞贾琮,薛宝钗还以为自己兄长到底是转了性,识得这世间好歹了。
却没想到,今日他叫自己到这城外来,本就是暗含了这种卑劣的心思。
“你别急嘛,这孙昭乃是忠顺王爷家的孙子,忠顺王如今在朝里如日中天、简在帝心,比起贾家,此处倒也是一番不错的因缘。”
“你无耻!”
常年刻意维持着自己端庄形象的薛宝钗,此刻再也撑不住这种假象,一个十五六岁女孩最本真的情绪,到底还是爆发了出来。
“莺儿,让人收拾马车,我们回。”薛宝钗的眼眶已经涌出了泪水。
她实未料到,自家兄长竟这般卑劣不堪,为谄媚他人,竟连亲妹之清白亦不顾了。
“我求你了妹妹,孙昭这厮说了,那孙昭曾言若吾不依他言,他便把我先前杀人的事,抖落到长安府尹那里去。”
见薛宝钗欲去,薛蟠一时也慌了神。
“吾命怎这般苦兮,啊!”正值青春的少女,眼泪滂然而下。
而此刻,贾琮与孙昭之间计较还在继续。
贾琮现在状态越来越好,优势也在持续拉大,甚至于比先前孙昭领先他时的身位还要多。
不过就当咬牙苦撑之孙昭几近难以为继之际,却看见前方的贾琮忽然勒住了缰绳。
紧接着,棕影驹的四蹄与地面发生了巨大的摩擦,马蹄铁碰到石板的时候,惊起一阵火花四溅。
前方,原本应该空无一人的胡商仓库,此刻竟然满都是过来赶集的百姓,和密密麻麻的大小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