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的马车一会,贾琮已经许久没有跟他这位亲爹见过面。
此刻贾赦进来之后,先是朝着贾蓉的面就怼了过去,随后视角转移之间又给了贾琮一个安心的目光。
大老爷来了,在场除了贾政以外,其他人皆站起身来。
色空大师尤其有意思,他一看这场面,便主动把贾赦迎向了自己方才坐着的地方。
“大师辛苦。”贾赦回了一个佛礼,随即毫不客气的坐了上去。
“都坐吧,咱们今天是来议事的,不是专门来给谁定罪的。”
贾赦到底是官场上行走过的人,目光缓缓扫过众人,神色沉稳却又自带着几分霸气。
贾琏和贾琮见状,忙给色空大师腾了个位置出来。至于贾蓉,他本就坐在最后面,此刻倒也不用挪了。
见西府的两位老爷竟然都来了,本就辈分最低的贾蓉,这个时候更是一脸难堪之色。
这里边他往常唯一能搭得上话的就是贾琏,可瞅着现在这个架势,人家一门父子三人都在,显然不可能跟自己换上一条心。
“铁槛寺乃是我贾府家庙,家庙之中,一月之内竟连续损了三尊佛像,这乃是祖宗做出的警示,我等后辈儿孙不可不察。”
贾赦这个大老爷坐定,开口便直接给事情定了一个严肃的基调。
而一旁的贾政则是微不可查的冷哼了一声,贾赦其实听见了,但他没打算这个时候跟贾政较劲。
“贾琮。”贾赦突然点了名。
“孩儿在。”贾琮闻言,忙上前一步。
谁也不知道贾赦这个时候跑来要干什么,但贾琮心里大抵有个推测,自己这位亲爹至少不会在这个时候来害自己。
毕竟修大观园的事情已经迫在眉睫,这种千载难逢从府里公中的捞钱机会就在面前,贾赦现在可全指着贾琮手里的这支队伍。
“这件事情是老太太当时吩咐给你去管,现在已过去了十几日,你来给大家说说进展。”
贾赦说完便习惯性的去找茶杯,但却发现手旁空空如也。
此刻是内部会议,便也没了小厮在一旁照顾,再加上家庙之中刚才发生了大事,这会儿也没有如此周详的准备。
“回父亲,先期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各项物资已经准备妥当。
工程所需要的人手,这几天也已经训练完毕。
按照原计划,今天就可以开始重铸菩萨像。”
虽然贾琮说的四平八稳,并没有任何的指责,但贾赦还是很快便听出来了自己这个儿子话里的意思。
“原计划是如此,可如今却横生了意外……
原本已经开始项目需要重新规划,新来的人手,看着也得重新培训。”
贾赦的目光迅速从贾蓉的身上扫过,这位蓉公子瞬间慌了神,赶忙站起身来。
“叔祖父勿虑,这些新过来的人手都是我们东府多年用惯的老工匠,无论资质还是品性,都是这么些年筛选出来好手。”
贾蓉此刻是赔着一万个小心,起身说话也将腰弯的深沉。
“就是你的这些好手,把家庙里弄得鸡犬不宁,死的死伤的伤?”
贾赦用手猛的在椅背上一拍。
虽说他贾赦这么些年风流浪荡惯了,做不到不怒自威,但是这一怒之下,倒也能体现出几分一等将军的威严来。
“此事事发蹊跷,原非工人有意所为。”
贾蓉差点被吓得直接跪下,但最终还是硬咬着牙继续辩解。
“无意之失就已经把家庙闹成了这副模样,要真是他们动起那旁的心思来,岂不是我贾家的祖宗都得被他们推进火里去!”
贾赦的怒火腾的一下就上来了,伸出右手便直接指向了贾蓉的脸。
“叔祖,
这些人在我们东府都是多年历练下来的老人,现在到了这家庙之中没几日,就生如此祸事,事中蹊跷之处还望叔祖明查。”
贾蓉说话间,眼神刻意往贾琮那里瞟了瞟,虽没有直接挑衅贾琮,但眼神里的愤怒还是极为清晰。
贾琮则依旧是做错事情等着承认错误的愧疚表情,不过这样谦虚的状态他实在没啥经验,此刻装起来不那么流畅,多次被看戏的心态打断。
“父亲,贾蓉这两天确实未在此处,此间的祸事无论蹊跷不蹊跷,都是我一人之责,与他人无关。”
当下自己家的男人已经全部出动,这么一个权力角逐的时刻,既然已经有人唱上了白脸,那他就应该把另外一部分的戏份补全。
“你且退下,该你担的责任,你一定跑不了。”
贾赦转过头来目光一凛,但很快他的话锋一转。
“但不该你担的责任,今天我们也得分辨个清楚。
怎么这活儿本来干的好好的,你们东府的人横加一笔,祖宗就降下这天罚来。
到底是你贾蓉心里有鬼,还是你派来的那群人里面有不干净的。”
听着贾赦这么说,贾琮心里也不由得竖起一个大大的赞。方才还说要追究自己的责任,这一下子把事情上升到老祖宗降下天罚,转眼就给自己摘了个干净。
“叔祖,这实乃欲加之罪。”
贾蓉的眼睛因为委屈睁得浑圆,他极力的想辩解一二,但抬头看见对面父子三人凌厉的目光,他就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欲加之罪?那你解释解释,这金刚力士为何要将惩戒砸在你派来的人身上。
难不成你的意思是我们家琮哥儿恶意派人陷害于你!故意让人去给那金刚力士像做了手脚?”
贾赦往前一步直接走到了贾蓉的面前,多年未曾施展的上位者气焰,此刻施展开来,倒也不比一旁的贾政要弱上几分。
“叔祖此般猜测,也未必有误。”
贾蓉还在昂着脖子撑着最后一口气,贾琮则在心里默默的给这个‘聪明的’家伙点赞。
此刻自己亲爹气场全开,已经占据了全部优势,贾琮的心里也跟着放松起来。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们这兄弟父子全来了,你想要从我们嘴里抢过这块肉去,未免有些太过不自量力。’
贾琮这边正在心里默默的数着钱,忽然一声大喝打破了场上短暂的尴尬。
“大胆!”这一回倒是不用贾赦开口,一旁的贾政直接呵斥。
“你父亲就是教你这样与长辈说话的吗?跪下!”
贾政虽然与自己大哥常有龃龉,但这位端方正直、谦恭厚道的封建卫道士,虽然迂腐了些,但论起事情的轻重缓急,他心中自有较量。
此刻他已经听得明白这回的祸事,就是贾蓉这贸然引来的一群人导致的。
现在他既然有家主之实,便必须在此刻表现出执事人的态度来。
“贾琮。”
“侄儿在。”
“以你的规划,从现在开始,重新将家庙修缮完毕,需要多长时间。”
“多了两尊金刚力士像,又兼之要将佛堂四面墙重新加固修复。此间工程量较之先前已然翻倍,事不周详,侄儿未曾精密计算,暂时不敢妄言。”
对一个土木人来说,这种突然加过来的工程量就是大捞特捞的最好机会。
在没有计算出来自己到底捞多少钱最为合适之前,贾琮怎么可能利落的给个项目周期来。
“总得有个大致的范围。”
“三个月?”贾琮试探着问道。
“三个月太长。”贾政摆了摆手,紧接着又问道:
“现在难点聚集在何处。”
“若想缩短工期的话,那便免不了要增加人力物力。”
贾琮的小心脏激动的砰砰乱跳,他现在说的每一个字儿那都是真金白银。
“若人力物力齐备,最短需要多少时日。”贾赦这时候也插了一句,他内心的激动并不比贾琮要少。
“如果物力能跟上,我亲自上阵,带着队伍加班加点,两个月当是无虞。”
贾琮咬着牙,装出了一副要拼命的模样。
“能不能想个法子,把工期再往前推一点。”贾政面色严肃,语气也有几分急躁。
“若要按照原先工期的话,这里边投入的银两恐怕得多上不少。”
贾琮强行将内心的疯狂压住,眉头皱的得像是即将要上阵打仗一般。
“只要工期能够缩短,一应支出你自报上来便是。”
贾政此刻展现出的果决,让贾琮真正看明白什么叫做大家族的一家之主。
“侄儿拼命便是!”贾琮对着贾政的方向深深一躬。
他把头埋的低低的,这个关键的时候可千万不敢让贾政看出来,他那已经压不住上扬的嘴角。
不过这个时候,跪在地上的贾蓉却又着急着开口了。
“叔祖,使不得。三月初一便是我母亲的忌日,距今只有不到40日,若到时候还修不好这佛堂,我该如何告祭母亲。”
贾蓉的脸上竟然已经急出了泪水。
只是不知道他这泪水到底是因为抢不到工程被逼的,还是真心替自己母亲流泪。
面对这种情况,身为长辈的贾政和贾赦一时竟都不知说什么好。
他们知道贾蓉提这事,现在属实难办,却又不能直晃晃的当着众人的面给贾蓉说你母亲的忌日就算了。
一时两人皆黑着脸,不能言语。
而就在这个时候,在一旁等待了这个机会好半天的贾琮,突然挺直了腰杆。
“父亲、叔父,贾蓉有如此一片孝心,琮感动至深。
方才又盘算了一番工程周期,若给诸位公认的奖赏能够跟上,我们一起拼了命,料可以在四十天之内将佛像重铸完毕。”
“琮儿,佛像之事,不可戏言。”贾赦疑惑的瞅了贾琮一眼。
“是啊,叔父知你心诚,然人力终有时尽。”贾政这时候也站起身来。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为全贾蓉一片孝心,我这里苦点累点却又如何。
此事若不成,我愿如先前所立军令状,甘心受罚。”
贾琮强行的咬了一口嘴角,口腔内血腥味蔓延开来,这才用痛苦把心中的狂喜暂时压抑住。
‘娘的,咬狠了。’
贾琮这会儿低下头,疼的面部扭曲,不过转念一想,心绪通明。
‘能吃得这般苦该我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