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碘液在纸上一点点的滑过,一个个清晰且娟秀的字逐渐清晰起来。
信的封面,没有别的信息,依旧是养女秦可卿敬上。
不过信里面的内容却让贾琮大开眼界。
“父亲大人在上,女儿可卿临别之际,托与遗言以告父亲。
嫁入贾府之日,始觉荣光,奢华靡费,比之家中,以万倍计数尚不足够。
然奢靡愈久,愈觉察其间阴暗之处倍增。
丫鬟小厮,互通有无,伦理道义,只见牌匾。
小者小偷,大者大偷,府中诸事,不堪入目。
我虽欲管理后宅,可无奈权威日小。
久而久之,只觉苍日变化愈盛,而家宅硕鼠愈多矣。
身有耻事,原无颜告于他人。
今欲赴黄泉,便再无所挂忌。
宁府之中,便是蠹囊,色心之盛,由上至下。
我为蓉妻,自不干净,魅与公公,祸自始秧。
贾珍甘做禽兽,我亦徒呼奈何。
终日迁延于父子二人之间,虽觉耻辱,然无他法。
更有西府叔父宝玉,每见于我,言辞轻佻,目光鬼祟。”
看到此处,贾琮直觉得自己的眼睛都仿佛受到了污染。
不过好奇心最终还是战胜了羞耻心,他耐着性子又开始接着往下涂。
“此中凄苦,此间悲凉,临别念与父亲,也是自我告罪。
此心原意,非让父蒙羞。只是女儿情之至此,笔尖难忍。
今日以遗书告父亲,实则为更重之事。
女儿与珍、蓉媾污,亦觉察东府野心。
珍、蓉常与北静王有密信往来,此间通信,皆以此米汤法蔽之,儿由是得以破解。
北静王之野心广矣,儿虽只破解密信之一二,但亦得知,其欲携贾珍贾蓉,以对忠顺王。
其中野心,非止于此。
话间之密,多涉太皇。
言语之中,高呼复辟。
父见此信,当即自警。倘有机会,即任远赴。
钟弟聪颖,然过娇弱。常在贾府,必得祸事。
儿已病重,思绪不宁,但以此信,以敬父亲。
虽未亲生,情堪再造。衣食之供,从未稍停,育吾成人,德厚恩重。
临别之际,再拜如面。
来生再会,儿再拜养育之恩。”
信到这里就结束了,从笔迹可以看得出来,写这封信的时候,秦可卿的身体已经病入膏肓。
一开始的字迹还稍作工整,越往后边写,便几近草书。
贾琮看完之后,不由得长叹一口气。
秦可卿一片孝心,只可惜她的父亲早已收不到她的信了。
这信里信息量之大,完全超乎了贾琮先前的预料。
爬灰的事情,在这封信里面得到了证实。
东府一对父子,竟至于下作到如此地步,哪怕是见惯了类似场面的贾琮,现在观来也犹觉恶心。
不过这些东西都还罢了,随着秦可卿的离世。
这段不堪入目的事情也就此封存。
然而信后半程写的,关于北静王要协助太上皇复辟一事,则看的贾琮十分肉疼。
他不是没有想过,贾府作为一传统勋贵的代表,一定有他的政治所求。
但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已经千疮百孔的家族,竟然还有如此大的野心。
不单单是想在官场上更进一步,东府这边,更是直接对准了皇权废立这样极度危险的事情。
不过转念间贾琮也有几分能想明白他们的脑回路。
贾府到底有多烂,旁人不清楚,贾珍、贾蓉这样的实际权力掌控者,心里自然有数。
眼瞅着这条大船已经难以掉头,那么自我革新不成,便只有将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在外界身上。
而对于贾府这样的大家族来说,努力凭借自家关系去谋上一两个重要的官位,已经起不了决定性的作用。
唯有从龙之功,才能给这个家族注进最后一针强心剂。
‘好在胡闹的是东府的人……’
贾琮这个念头刚在心头掠过,随即一个更恐怖的想法,跃上脑海。
‘东府被拉拢成这样,西府这边又有何道理幸免于难。’
一时之间,贾琮不由的想起,经常跟贾蓉相互往来的贾琏。
原先只以为这人二人就是一起逛窑子,一起调戏良家妇女的畸形叔侄关系。
现在看来,自己终究还是把人都给想简单了。
‘唉,工程队这事儿得抓紧了,趁着贾府这艘大船还没撞到粉身碎骨之前。
自己得赶紧经营出一个小的傍身之地。
如若不然,等风暴真的来袭,自己就真的没有任何退路。’
‘不!还没有在这个时代里建造属于我贾琮的奇观,土木人绝不能提前认输。’
给自己默默的打了口气,贾琮将这封信收好,重新塞回到了花瓶里。
随即,他又趴到了自己的书桌上,将一沓沓厚厚的稿纸摊开。
水泥已经制备完成,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计算土方量,重修围墙以及重修三尊佛像。
得知了贾府这艘破船,正准备进行一场疯狂的冒险。
贾琮这一晚上奋发图强,一直忙活到了天明鸡叫,才终于放下了笔。
等队伍重新集结到一起之后,贾琮手里的图纸便纷纷发给了各个队长。
不过很快图纸又重新回到了他手里。
因为队长里面认字的没有几个。
“公子,我虽认得几个字儿,但您给我这东西看上去却真如天书一般。”
王兴算是这群人当中的佼佼者,可是却也依旧一脸迷茫。
无奈之下,贾琮只得暂时放慢了进度,一个队一个队的开始给他们分任务分目标。
好在经过这么多天的磨合,大家伙也都熟悉了这位贾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习性。
此刻沟通完毕之后,工地便立刻变成了热火朝天的模样。
众人吃过午饭,贾琮让刘老六把那几个心腹都叫了过来。
“那两尊金刚力士像到底是怎么回事。”
贾琮面色严肃。
“回公子的话,这事我们也觉得蹊跷。”
“一开始的时候我们确实如公子所说,准备去佛堂里面给他们捣鼓点麻烦出来。
不过我们说的麻烦也就是在地板上做点手段,让他们吃点暗亏而已,金刚力士像那是万万都不敢动。”
“但那天晚上,我们才刚靠近佛堂,还没来得及在地面上做手脚,就听着一阵咚咚咚类似敲木鱼的声音传来。
我们几个吓丢了魂儿,当即就跑了。”
“我们回到屋里,半夜哆嗦着连觉都没有睡好,哪还有心思再去暗算人家。”
“可谁成想,第二天竟还是出了事。”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将当日的情况呈现在了贾琮的面前。
各种异样的情况汇聚到一起,直让贾琮的脑子这个时候也有点转不过来。
“难不成还真是天罚?”刘老六在这个时候嘟囔了一句。
“我看也是。”
“他们近日对佛祖多有不敬,指不定就是。”
“我看也像。”
刘老六的这句天罚立刻引起了众人的附和。
而贾琮却对他们的分析不以为然。
那一日,他一个滑跪冲到老祖宗面前的时候,就因为年久失修的地板翘起而吃了一个暗亏。
现在看来,年久失修的其实那一块儿小小的地板。
这座已经建成几十年的贾家家庙,早已随着贾家的腐朽跟着一起慢慢衰败。
环看了一圈,这座规模不小的铁槛寺,从建筑的规制上还能看出当初荣宁二公的风光。
然则无论是近处阁楼残破的墙壁,还是远处屋顶破碎的砖瓦,都散发着一种萧瑟悲凉的感觉。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跑到了贾琮的身边,低声说道:
“公子,贾芹醒了。”
贾琮一听这个消息,方才忧郁的脸色瞬间一变。
‘是时候找这个家伙了,算算总账了。’
趁你病要你命,既想着彻底拿捏这个家伙,便不能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