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谢凉那张如连珠炮似的嘴,郑志钊呆了,只觉得茫然,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能说的嘴?
他都怀疑这个谢凉是不是早就在肚子里打好了腹稿,就等着他同好会哪日垮台,好将自己这拨人的罪状整个秃噜出来!
他现在已经彻底心灰意冷。
如果上天再给他一次选择,郑志钊发誓,自己就算是死也不会来趟这趟浑水。
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后,谢凉的控告终于结束,末了他犹不放心,添了句:“郑师兄,我说的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实,您要是不信,可以再找几个人来问问。”
“这倒不必了,我信得过你。”张庆说道,突然叹了口气,“不曾想师尊对我予以重任,托我管辖杂役弟子的事宜,我却一心只顾着修行,让烟云山这座静心修道之地中生出同好会这种毒瘤,实在惭愧。”
说到这,他转过身来,看向郑志钊等人,声音泛着寒气:“一炷香的时间内,让你们同好会所有人在这里集合。”
郑志钊哪敢反驳,立马和手下人灰溜溜地散去,半炷香都不到的时间,就带着其余残党如霜打的茄子般,萎蔫地站在张庆面前。
便是先前被一脚踹晕的郑广平,也被其亲哥铁着脸用大耳巴子狠狠抽醒了。
看着站在面前的人群,张庆眼中没有半点怜悯,袖袍一卷,强劲的灵气波动从他袖口逸散而出,眨眼间便形成一道道禁制,随后一一轰击在这些人的胸口。
禁制被轰击在他们身上,所有人的灵气波动都被封镇,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今年的晋升考核你们就甭想参加了。我也不把你们往死路上逼,明日清晨,你们这帮人自己去执法堂自首。”张庆道,“让执法堂的执事安排你们去疣山矿场挖半年的灵矿,此事就算了了。”
“啥,半年?”刚被扇醒尚未搞明白状况的郑广平瞪大眼睛。
“一年。”张庆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郑广平被这眼神扫得打了个寒噤,忙低下头去。
可怜的他,全然没注意到周遭一干同好会的人看他的眼神恨不得将他生吞了。
疣山矿场,对这群被封镇了灵气的人来说,那是比地狱更可怕的地方。
传闻山间瘴气笼罩,毒虫密布,山精木魅数不胜数,是浩然宗专门用来惩戒犯了过错之人的地方。
望着那一幅幅如丧考妣的面庞,张庆也懒得再说什么,轻轻挥挥手,厌烦道:“滚吧。”
看着这帮人离去,一直默默观望的崔昭向张庆感激地抱拳一拜:“多谢张师兄主持公道。”
“不不,崔师弟客气了。”张庆不肯受他这一拜,忙将搀扶起来,“屋漏在上,雨渗其下,杂役弟子中间出了这么一群败类,是我的失职。”
他检讨了一番自己的过错后,又道:“现在没有同好会的阻碍,师弟你可以放心大胆做你的生意,我就不多做叨扰了,若师弟以后还遇到什么难处,仍然可以随时联系我。”
“好。”崔昭点头应下此事,“张师兄慢走。”
张庆冲他笑了笑,心道自己这次出马算是与这个老怪结下善缘了,当下心中畅快,与崔昭作别后,拿出来时所用的风幡,御风离去。
目送着张庆离去,崔昭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拍了拍谢凉的肩膀,示意对方坐下:“咱们继续吧。”
“继续什么?”谢凉愣了一下。
“解读道文啊。”崔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不是还没开始解读吗?”
“哦哦,对。”谢凉如梦初醒地一拍自己脑门,羞愧道,“方才经历了这么大一档子事,都把我原本要做的事抛在脑后了。”
谢凉的话语令崔昭失笑,他倒没有多说什么,坐下来摊开典籍沿着方才未读完的地方继续向下看去。
俄顷,他将这段道文的意思了然于心,便一字不落地翻译给谢凉听。
如今的谢凉知晓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究竟有多大能耐,对他的态度比对宗门长老的态度还要恭敬,当即摆出最为端庄的姿态专心致志地聆听着,偶尔点点头,露出一幅明悟的神色。
约莫过了半炷香的时间,这页道文翻译完了,崔昭帮着抚平书页边角处的皱褶,将典籍递还给谢凉。
谢凉早已对崔昭佩服到五体投地,他恭敬地将其接过,由衷赞道:
“崔师弟当真学富五车,我读这页道文,半月都摸不到门路,你竟是连半炷香的时间都不到就将其翻译完了。”
说到这,他有些怅然地叹了口气。
自己的不管是天赋还是底蕴,较之于崔昭,都如沧海一粟。
或许,这就是天才吧。
他自嘲似的笑了一两声,起身从怀里掏出一枚锻体丹,递给崔昭:“崔师弟,报酬给你。”
崔昭接过这枚丹药,舒心地笑了,不枉自己劳苦半天,总算是得到这枚心心念念的锻体丹了。
将丹药收进袖口后,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明霞铺天,残阳倚山。
天空渐渐昏暗,悟道岩先前因为张庆的驱赶,周边已经没几个弟子在这儿了。
继续留在这里估计也没有什么生意上门,崔昭升起了离开的心思。
他虽说时间紧迫,但也不差这一天两天。
更何况,以他现在的名气,明日再来这儿摆摊,场面那是可以预想的火爆。
想到这儿,崔昭便拾起身边的竹幡,向还站在身边的谢凉告辞,迈步朝着山脚走去。
“哎,崔师弟,等一等。”
崔昭回过头来,就见谢凉收起典籍,快步朝自己走来。
“崔师弟,那个,我先前听那郑志钊说…你还未锻体大成?”
“不错。”
谢凉四下看了看,确认周围无人后,压低声音对他说道:
“实不相瞒,我也尚未锻体大成,但是前几日我偶然从一名兜售丹药的弟子手里得知了一种名为烈性锻体丹的丹药,听说是锻体丹的改良版,便散尽家财换了几枚过来,崔师弟你于我有大恩,我便赠予你一颗。”
他从怀里取出一枚龙眼大小的明黄色丹药,递给崔昭,同时语气神秘地说道:“师弟可要记得在锻体考核前吞服,会有奇效的。”
但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崔昭只是微垂眼眸端详着他手心这枚丹药,并不伸手接过。
见状,谢凉有些疑惑:“崔师弟,你这是还有什么疑虑吗?”
“那个卖你丹药的人,有跟你说过,这种丹药有副作用吗?”崔昭盯着他问道。
对于这枚丹药,他也算有些印象。
早在几天前,他就碰到过一个向他兜售这“烈性锻体丹”的弟子。
崔昭深知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当时就拒绝了那名弟子,现在自然也不会接受谢凉的好意,之所以有此问也是为了好心提点对方,让他毋要只贪眼前小利。
谢凉被崔昭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然,但还是点点头:
“说是说过,但它的副作用无非就是磨损筋骨而已,不算多严重。可它的效果确实能让你的力量在短时间内上升几个台阶啊,这对我等尚未锻体大成又不想等明年考核的人来说,有如神助啊!”
“再说了,烟云山有不少准备考核的弟子都买了!而且这枚丹是我赠你的,师弟你不需要花费——”
“谢过师兄好意。”崔昭礼貌地打断了他的话,“但我不会要的。”
“为何啊?”谢凉愕然。
“若是为了考核,此举自然没有任何不妥。”
“可我修道,从来不是为了应付一场考核。”
崔昭缓缓说道,语气同他此刻的眼神一样,平静却不可动摇。
言罢,他不再多说什么,兀自转身离去。
谢凉愣愣地怔在原地,他看着崔昭的背影,想要张口说些什么,可讷讷了一阵,半个字也没吐出来。
天暗了。
他渐渐看不清崔昭的背影,只能看见他离去的方向,那座峭拔的巨野峰,在昏沉的暮色下,无声地耸立着。
谢凉默默闭上了嘴,他今日始知,山之特立,不与培塿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