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精诚从学校礼堂走下来,沿着林荫校道走回宿舍楼。
沿途中碰到了不少学生,吃完饭之后,并不着急休息,而是返回教室继续背诵汤头歌诀或者经文,学习态度积极,令人可敬。
校道两旁红花羊蹄甲依旧那样艳丽,让苏精诚很有熟悉的感觉,他小时候住外公家,小区中间种着一棵红花羊蹄甲树,每年冬天到次年来春的时候,宫粉色花朵,蜂鸟的鸣声,最让人舒心。
“苏老师,好,吃饭了吗?”有学生出声地问道。
苏精诚看着宫粉色的花朵,回神过来,满是的笑容,手里拿着铝制饭盒掂量一下,多出两个馒头各自露出半截,笑着说道:“没,刚打完饭,正准备回去吃,你们中午不休息,准备回教室温习经文?”
这些学生的着装都特别的朴素,偶有穿着的确良的小碎花裙子,倒是让人眼前一亮,无论男女都会多看两眼。
“嗯嗯,是的。苏老师,加油啊!”
苏精诚和她们错身而过,这几个女生攥着小拳头,为苏精诚加油打气,显然也知道公开课的事情,而后他报以谦和的微笑,回应道,“会的,好好学习,你们将来可是我们国家中医界的中流砥柱。”
而后苏精诚远远地看到了两栋大杂院式的学生宿舍,破旧、阴暗、潮湿,可是里面依旧传出吵吵嚷嚷的声音,从来没有学生抱怨过条件艰苦,反而个个都觉得很幸运,特别的珍惜。
要知道,70年代末,许多从外地来的学生,家庭条件非常的艰苦,大多数都住着瓦房甚至不及,条件好一点是砖墙结构,差一些则是黑岩石夹着黄泥堆砌瓦房,四面漏风,夏热冬寒。
现在可以读大学还有宿舍楼住,这种条件,已经是非常的好了。
绕过大杂院式的学生宿舍楼,直径走也到了教职工的宿舍楼,后面则是白云山,学院的学生经常跑到白云山脚下的景泰坑部队看电影。
此时此刻,许多家属都在门前做饭,烟火气极重,已经做好饭正在大声地喊着孩子回家吃饭,很是小时候的感觉。
苏精诚各自点头含笑打了招呼,主要本身原主也是内敛不喜欢社交的人,沉默的行为在许多人看来显得很高傲,所以对于左右街坊邻居认识得并不多,不一会儿便经过大院走回了自己宿舍。
敞开宿舍大门,让原本采光并不好的宿舍敞亮一些,顿时精神头好多了,坐了下来,啃着馒头,嚼着腌菜,翻着《伤寒论》条辩,仔细地看了起来。
《伤寒论》为东汉时期张仲景所著的医家经典著作,主要以阐述外感病治疗规律的专著,更是华夏第一部从理论到实践、确立辨证论治的医学专著。
其中以《黄帝内经》热论确立了六经辩证体系,奠定辨证论治的基础,更是提出了完整君臣佐使的组方原则,主治明确,效验显著,后世誉为“众方之祖”抑或“经典之方”。
准确地说,应该叫做《伤寒杂病论》,但是在北宋的时候校定后将其分为两部经典著作,即《伤寒论》和《金匮要略》。
中途,他担心被人突然打扰,顺势把宿舍门口关了,只留下窗户折射进来的阳光,也有足够的亮度,并不影响阅读,这才安安心心地看书备课。
思来想去,苏精诚最后决定还是顺着《伤寒论》的课程从121条辩开始讲,这里需要用到针刺,涉及了经络、针灸的内容。
一般来说,对于针灸不熟悉的老师在此条辩上的讲解并没有那么清楚,也会向针灸专业老师讨教或者平铺直叙地枯燥讲解。
“就这么定了,从这条辩开始作为这一次公开课的内容。”
苏精诚打定主意,便开始认真地看着已经在心中滚瓜烂熟的条辩,循序渐进地开始备课,如何才能从枯燥的条辩中引起学生的注意,而做到更加深入了解条辩内容。
讲道理,在此之前,或许有点难,但是对于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来说,根本不缺少任何古义译文或者注释的资料。
所以当年苏精诚背诵条辩的时候,更多的是释义理解,然后跟师临床,积攒了丰富的临床经验。
苏精诚正在认真地备课,时不时地来一口馒头夹着腌菜,完全沉浸条辩内容当中,也在这时候,宿舍的门果然被人敲响了。
咚咚的声音,将他从沉浸的思绪中拉了回来,像是被惊吓到了,不由得皱了皱眉头,片刻才舒缓情绪,这才去开门。
“怎么...你们中午不休息?”苏精诚非常疑惑地看着陈丽萍、白芸两个女生,然后又问道:“又有事?”
两个女生小鸡啄米般地点头,然后陈丽萍怪担忧地说道:“苏老师,陈纪樊主任找你,他们在教务处等你。”
苏精诚微微疑惑一下,脑子里涌现出了陈纪樊主任的模样,他是医疗一系的副主任,也是他们上司,旋即点了点头说道:“好的,你们先回去吧,我现在就过去。”
目送两个女生离开。
苏精诚砰地关上门,将手中的半个馒头吃掉,看着铝制饭盒还有1个馒头和部分腌菜。
他也小心地盖上,将周围的残汁都擦干净,免得蚂蚁光顾了,然后放进橱柜里,留着晚上吃或者明早吃。
又从暖水瓶中倒了半杯水,蒸腾着热气,慢慢地喝断,这才俯下身穿上懒汉鞋,走出宿舍。
办公楼在操场正对面,从教职工宿舍楼走过去也还近一些,中午相对比较安静,看着远处冒头正在修建的蘑菇顶水塔。
那将来可是羊城中医学院的标志性建筑。
水塔建筑,对于现在看来绝对是不小的工程,可是在后时代基建狂魔的华夏来,根本不值一提。
“水塔建成,供水应该好一点,不至于三天两头断水,冬天还好,要是夏天,可遭老罪了。”
嘀咕着,苏精诚已经看到办公楼,顺势上了二楼右转就是教务处副主任的办公室,敲了敲门,听到了淳厚“进来”的声音,顺势推门走了进去。
入眼则是教务副处长彭胜权,不到四十岁,正值中年,国字脸,戴着大框金属眼镜,右脸颊处还有个肉痣,正坐在前面,略显严肃,可柔和的眼神,却并不会令人感到害怕。
1964年,他以优异成绩毕业留校任《内经》助教,1972年组建中医基本理论教研室,主讲《中医基本理论》《温病学》及伤寒六经辨证等课程,1978年成立温病学教研室以来,专门从事温病学教学与研究,多次受到粤省政府褒奖。
旁边的则是医疗一系副主任陈纪樊,也是国字脸,不过下巴略显尖削,目光深邃而有神,坐在前方椅子上,给人一种沉稳祥和的感觉。
陈纪樊副主任,国内中医临床基础学(金匮要略专业)学术带头人,治学严谨,潜心研究经典著作,善于开发古方,疗效显著。
后来也成了羊城医药大学的首席教授,博士生导师,出版过《金匮临证举要》《疑难病例治验集》《金匮要略讲义》等著作,不仅是粤省名中医,更是全国名老中医药专家。
陈纪樊副主任眉头微动,笑容祥和,抬手示意说道,“精诚,来了,先坐下再说。”
苏精诚从旁边拉来张凳子,拘谨地端坐着,静静地看着他们,觉得气氛不太对,不禁问道,“彭处长、陈主任,你们找我过来有什么事?”
“精诚,放松点,别紧张,找你来,就是公开课的事情。”陈纪樊看着略微拘谨的苏精诚,言语中也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然后从旁边拿出本红色封面的笔记本,继续说道,
“精诚,我和老彭商量了一下,明天公开课内容,你就从这本《伤寒论》笔记本中选任意一条条辩来上课,这些都是我们这些年探索新的中医教育模式,就当下而言,已经算是最好的课业实践了。”
苏精诚心中还担忧着自己犯了什么事情,不承想竟然是这事情,紧张而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深吸一口气,放松地说道,“陈主任,你就别担心了,没问题的,我已经在备课了。”
陈纪樊副主任看着他,很是无奈地说道,“你还跟我犟,这段时间你上课的情况,也有学生反映,我们也都清楚的知道。但是,我们和老彭认为,这并不是你的问题。”
“《伤寒论》课程条辩内容,本来就枯燥,我也都在探索更加高质量的课业内容,再说你们是新老师,上课方面确实经验不足,也不能怪你,好好准备公开课就行。”
苏精诚刚欲准备开口。
这时候。
彭处长也出来说话,柔和的语气,让人忍不住要认真听下去。
“老陈,你也别说精诚,谁都有年轻的时候,我们应该给予年轻人更多的包容,更多的学习机会,长江后浪推前浪嘛。精诚,你拿回去好好看好好准备,不要枉费了我们的一番心思。”
苏精诚皱了皱眉头,接过红色笔记本,翻开内容,简单地看了两眼,的确是很好《伤寒论》课程内容。
已经具有领先当下时代的独特眼光和理解,足够上好这堂公开课,可在超时代的苏精诚眼中,还是差了许多。
“彭处长、陈主任,这本笔记本倾注了你们的心血,可我接受不了,我苏精诚出身中医世家,无论是现在或者将来,肯定会让我们华夏中医走向全世界。”
两人听着苏精诚的话语,微微昂了昂身子,显得非常的意外,眼神中也隐有些激动,他想不到苏精诚会义正词严拒绝,亦有致力于将中医发扬光大的决心。
苏精诚将红色笔记本放到桌子上推到陈主任前,抿了抿嘴说道,“我先回去备课了。”说着,看着点头的两位领导,面带微笑地退出了办公室。
“平日里精诚很少话,今天很不一样!”看着苏精诚离开,陈纪樊主任拿着红色的笔记本,也是满脸笑容地说道。
“他有这份心,即便公开课上不好,我也相信将来他的成就不可限量。”彭胜泉颇为赞赏地点头,然后又叹了口气,苦恼地说道,
“但是,总不至于让他真的去后勤部给学生打饭?我只能腆着这张脸,让院系的老前辈们打分的时候下手轻点了。”
两人相顾,摇头无奈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