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宿舍外头各种嘈杂的声音将苏精诚吵醒,迷糊的看了一眼放在床头的金鸡牌小闹钟。
六点五十六分。
他定七点的闹钟,生怕这小东西炸了起来,震耳欲聋,所以顺手将闹钟关掉。
脑袋有些懵的坐了起来,约莫两分钟之后,这才猛的甩了甩脑壳,让自己彻底清醒,扫掉困顿的感觉。
昨天从教务处回来之后,他一直把自己锁在宿舍,反复研读《伤寒论》条辩,设计教案,一直到了深夜,困得不行,这才舍得睡觉。
这年代经常缺水,校园的大蘑菇水塔修建之后,这才有所改善。
苏精诚还好有储水的习惯,不至于灰头土脸的到处借水洗漱。
洗漱完了之后,跟邻里打了声招呼,喝了半杯温开水,吃掉昨天剩下馒头,虽然有点硬,但是管饱,而且淀粉很甜,这才满足的拿着笔记本走出宿舍楼。
他今天的课程是八点开始,连续两堂课,所讲的内容都是《伤寒论》条辩,按照原来课程进度从121条条辩开始。
沿着校道,这一路走来,看到许多学生正在晨读,内容大都是《黄帝内经》经文、汤头歌诀或者《伤寒论》条辩内容等中医经典,也有部分在朗读英文单词,略带口音,但不怯场,声音嘹亮,充满活力。
.....
七点三十分,伤寒论教研室。
70年代末,条件还是很简陋,教室基本上都是十分老旧的桌、凳,墙面发黄、坑坑洼洼,不小心还会蹭掉墙灰,算是比较的完整的“物件”,也只有老师的讲台,可也是打了不少木板补丁。
教室正对面上方,挂着教员的肖像图。
至于风扇、扩音器等等设备,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条件艰苦,也难以阻挡求学的心,那股冲劲,足够克服困难。
教室最后排不少教师已经落座,气氛显得很严肃。
苏精诚含笑的站在木板门口外,看着陆续落座的学生,各个显得局促不安,有意无意的翻看着《伤寒论》课本,或者静静地盯着讲台黑板看。
“老靳,伤寒论课程,金匮或者温病的教师过来听课还好,再不济也是内经的教师,你针灸学的过来凑什么热闹?”
苏精诚看了过去,说话的人正是陈纪藩副主任,与之并行的人,也是其口中的老靳。
名叫做--靳睿,现针灸教研室主任,针灸研究所所长,自从琼州岛脑型疟研究返回的时候,“鼻三针”的名号就此在群众中传开。
靳睿主任已经收到明年英国皇家医学会临床会议的邀请,也是我国唯一被邀请出席的中医专家。
他圆鹅蛋脑袋,鼻梁很高,下巴宽厚,并不算大眼睛,十分有神,手里拿着书本以及针灸长方形铁盒,并未生气的笑了笑说道,
“老陈,你这话说的不太对,我不是凑热闹,是凑巧。再说了,古来经典不分家,仲景先师所著的《伤寒论》也涉及经络、针灸,我也有研究,听听公开课,肯定也获益匪浅。”
“凑巧?...我信你?”陈纪藩摇头一笑,继续说道,“你们的课表,我也看过,我记得今天早上的课是你的,刚才经过你们教研室的时候,我可是看到老张在上课,你还跟我狡辩。”
靳睿伸着脑袋看见教室里已经有不少的老师,顺势打个招呼,笑哈哈越过陈纪藩走进教室中。
陈纪藩很是无奈,顿时哑口无言,而后看向苏精诚,略显严肃的说道,“精诚,这堂课很重要,邓教授、何教授也都来听课。”
苏精诚略显惊讶。
他可没想到竟然来了两位,这两位在华夏中医界具有举足轻重地位的人物,着实有点意外了。
邓教授也就是邓铁韬,一生致力于中医,也是首届“国医大师”粤省唯一获得此殊荣者,其最著名的事情便是“八老上书”,牵头全国各大名老中医上书中央,轰动全国。
另外何教授,则是何智雄,为岭南现在伤寒家之一,也是伤寒论教育家,毕生致力于岭南伤寒论经典教学,先后主编《伤寒论》讲义、《<伤寒论>选读参考资料》、《伤寒论概要》、《伤寒论表解》等教材,更是培养出许多《伤寒论》名家,在各地发光发热。
如今,何教授年事已高,可依旧奋斗教学一线,让苏精诚敬佩。
正在苏精诚惊讶之际,看到在不远处邓教授、何教授以及熊漫琪老师跟着他们并行而来。
熊漫琪搀扶着何教授,苏精诚见状赶忙上去帮忙搀扶,陈纪藩则是跟在邓教授身旁。
“邓教授、何教授,漫琪老师,你们怎么也来了?”苏精诚搀扶着何教授,倒是有些意外的问道。
“精诚,这是《伤寒论》的公开课,你说我们能不来吗?你要认真的上课啊,我们是来打分的,不会手下留情的!”熊漫琪老师笑着说道,她齐耳短发微微卷起,戴眼镜,笑起来特别有感染力。
“小苏,没事,好好上课,平时怎么上就怎么上,不要挂心,我相信你。”邓铁韬略显消瘦,黑白交杂的头发,目光中更显几分沧桑,可是岁月无法夺走他内心祥和,气质依旧让人很亲近。
“好的,我不会辜负你们期望的。”苏精诚猛地点头。
何教授这时候也开口说话,语调不缓不慢,中正有力,淳厚而洪亮,让人忍不住的倾听,他说道,
“小苏,你很有苏家的风范,我们老了,能做的事情并不多,教员曾经说过,你们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中医的希望将来寄托在你们身上。”
苏精诚认真的听着,默默的点头,提到教员,内心更是触动不已。
前世他喜欢逛B站以及各种平台,看到最令他触动诗句则是那一句“门前落尽六朝雪,孤剑难守赤色天。”
他一直搀着何教授的手臂走进教室,祥和的语调,让许多的学生也听到,看着慈祥的何教授,各个眼中绽放神采,他们许多人,也是因为羊城中医学院中有许多大师,方才选择来此的。
苏精诚搀扶何教授落座,这才走上讲台,看着堂下二十四名学生以及十余名教师,黄振毅、蒋梦雨也在内。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心境平和下来,面带微笑的谦和躬身,旋即沉声的说道。
“上课。”
自此,对于苏精诚来说,1978年,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堂课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