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长在洛阳城没有产业,故此暂住在洛阳城东建阳里一座名为崇真寺的庙宇。
虽然洛阳城内有宵禁,但和怀朔镇的宵禁制度一样,宵禁限制的是平民而非权贵,段长凭借着自己从三品征虏将军,再有怀朔镇将的旗号,一路之上畅通无阻。
吱呀。
里门开启。
哒哒哒哒密集的马蹄声打破建阳里的宁静,不时有被吵醒的人壮着胆子凑到门缝处向外观望。
直到马队停在里中崇真寺外,犬吠之声不绝于耳的建阳里才渐渐安静下来。
知客僧慧能引着段长一行人来到厢房,旋即捧着段长今日布施的香火钱欢天喜地的离去。
烛火摇曳间,刘贵很是机灵的搬了一堆马扎,让蔡儁围坐在高欢左右,听高欢讲述昨日别苑之内发生的事情。
高欢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刘贵顿时满脸羡慕。
但也只是羡慕,并没有太多想法。
这不仅是因为他是匈奴人,姓刘,而高肇是坚称自己为汉人的高丽人,姓高,两人既不同姓,也不同宗,民族也有不同。
更重要的是,他知道自己和高欢的颜值差异,明白哪怕是他和高肇有着相同的姓氏、籍贯、民族,也同样不会被对方看在眼里……
毕竟人类大多颜控。
刘贵盯着高欢脸上那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久久不愿挪开视线。
“所以,你真的能留在洛阳城了!”
蔡儁满脸欣喜,旋即脸上又闪过几分忧愁。
毕竟在北魏这种严格的户籍制度下,他完全不知道怎么实现儿时的诺言。
高欢去哪,他就去哪。
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段长喝过醒酒汤,精神逐渐清醒了些,人老成精的他瞬间明白蔡儁此刻的忧愁,笑着说道:“三郎既然是陛下钦点的正六品上员外郎,难道还不能拥有几名侍从?”
蔡儁眼前一亮。
高欢沉思了几秒钟,望向满脸春风得意的段长:“若下官将马赠与景彦(蔡儁字),不知他可否能当队主?”
段长点头。
这是六镇的规矩,镇民有马一匹,就有成为队主的资格。
但也仅此而已了。
故此高欢再度问道:“离开怀朔之时,下官听闻镇里函使之位尚有缺额……”
段长再度点头。
高欢笑道:“景彦为人机敏,老实本分,任劳任怨……下官觉得,景彦可为怀朔函使!”
函使就是传递官府信件的官差,官职大小介乎队主和军主之间,和弼马温一样,都是芝麻大小不入流的小官。
但这种‘芝麻小官’,只是针对洛阳城的达官显贵而言,历史上的高欢当上函使,还是靠刷脸走了老丈人家的门路,费尽千辛万苦才达偿所愿。
故此他话说完,不仅蔡儁满脸震惊,就连旁边的刘贵和可朱浑元也满脸震惊,以及羡慕。
嗯,他俩没资格在六镇为官。
毕竟刘贵是匈奴人,且属于是在逃犯,能获得怀朔镇庇佑,不被抓回去已经难能可贵,就更别说当官入仕了,至于可朱浑元,他既非改姓的鲜卑人,又不是汉人良家子,属于被监视对象,更是别想在六镇为官。
听到高欢的话,段长面带审视的望了过来。
对视良久,他笑了起来:“好个有情有义的高三郎……既然你开口了,本将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镇民蔡儁,待回到北边,你就是怀朔函使了!”
嗯,段长现在有求于高肇,他能否离开怀朔镇这个没有希望之地,全看兼任着吏部尚书的高肇一句话,而高欢已经做了高肇义子,成事未必足但败事一定够,故而一个小小的函使就算作是贿赂高欢了……
蔡儁满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虽然他爹曾是宁朔将军,安上县男,但去世的早,他不仅没有承泽他爹的蒙荫入仕为官,更是一毛钱都没有从朝廷拿过……
如今他可以做函使了!
但他有些不愿。
毕竟高欢在洛阳为官,他若是回了怀朔,不就和高欢两地分居了?
但他这种心思被所有人无视。
刘贵挑挑眉,望向高欢的眼神很明白了。
大佬求带。
高欢望向段长:“下官还有一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段长笑容满面:“本将与三郎一见如故,乃忘年交,三郎但有开口,本将无有不允!”
“那下官可不客气了!”高欢搓搓手,指向刘贵:“还请将军割爱,允许贵珍(刘贵字)留在洛阳,为下官侍从……”
段长自然不会拒绝。
他又望向可朱浑元以及斛律金,无言询问着他们两个是否愿意留在洛阳城。
可朱浑元摆手:“我家中弟弟妹妹尚且年幼,我不能离开他们。”
斛律金昂起头满脸傲娇:“我乃草原上翱翔的鹰,受不得洛阳城的规矩……况且洛阳城也见过了,就是房子多些,人多些,不过如此!”
他将自己的悲愤隐藏的很好。
作为敕勒部的洋真,只要军镇制度存在一天,他就只能生活在天似穹庐的敕勒川,纵然远离千里,也会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拽回去!
敕勒川,阴山下。
这是他的家,也是他的囚笼!
高欢见状不再言语。
他现在内心只剩了最后一个问题。
何时发工资……
毕竟洛阳居大不易,高肇虽然收了他当义子,但并没有言明他可以住进司徒府,也没有送他一套房子,故此他只能靠自己。
但问题的关键是,他穷,非常穷!
高欢摸了摸自己瘪瘪的钱袋子,愁容满面。
……………………
两日后。
得到高肇明确答复的段长,欢天喜地的踏上归程。
他此番回到怀朔镇,交割之后即可前往辽西任职幽州刺史,虽然那也是个苦地方,但他是辽西人,也算是衣锦还乡了。
至于新任怀朔镇将,则由原来的副将鲜于宝业接任。(注1)
此刻,高欢牵着自己的白马,出建春门向东,前往一处民间马市。
这匹马本是他要送给蔡儁作为晋升队主之用,但段长决定好人做到底,提前送了一匹马给蔡儁,故此高欢的马就省了下来。
嗯,其实也省不了。
高欢此行准备把马卖了,换点钱作为‘洛漂’的生活费……
毕竟刘贵跟他一样,都是穷逼……
而且他打听过了,北魏改革之后,官员虽然有了俸禄,但却是每年年底发工资,此时不过四月,若不想些办法,他和刘贵两个人就要饿死在洛阳城了!
至于他日常‘上班’……
他准备就在崇真寺暂住,这里距离廷尉府比较近,步行到达大约两刻钟,至于外出公干,则可以白嫖公家的马匹车辆。
故而有马无马,问题不大。
出建春门大约一里路程。
高欢见到了一座颇有古风的石桥,石桥南北走向,桥头石碑上有铭文,写着此桥造于晋太康元年,很是歌功颂德了一番晋灭吴,天下归于一的功绩。
学着本地人的样子,高欢也摸了摸驮碑霸下的脑袋,旋即向南边的马市而去。
……
注1:鲜于宝业,北齐鲜于世荣之父,任怀朔镇将。鲜于世荣年少沉着机敏,有才干。兴和二年,鲜于世荣担任高欢的副都督,稍微升迁至平西将军、赐爵石门县子。后来多次随从文宣帝高洋征讨柔然,击败稽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