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尉景被一阵孩童的吵闹声吵醒。
他穿上衣服,走入院中,只见尉粲和邻居的几个小孩围着一个雪人又蹦又跳,很是快乐,而高欢则握着扫把,清理着昨夜落下的积雪。
“大郎放着我来!”
尉景从高欢手中接过扫把,清扫积雪,转头问道:“那办法真的管用?”
高欢点头。
毕竟那是个最简单的‘油花’案。
所谓的‘油花’案,就是指卖肉的人钱被偷了,双方各执一词,相持不下。
而肉贩手上沾油,故此只要把有争议的铜钱放进水盆当中,冒起了油花,就能判定这钱是卖肉人所有!
因此,只要可朱浑元的铜钱入水后水面浮现油花,案子就算是破了!
他在梦中世界,亲眼目睹过一些狄氏、宋氏、包氏的官员破获此类案件,简直不要太轻松,若非他只是个最底层的良家子镇民,这种人前显圣的机会才不会让给尉景!
见到尉景依旧忐忑,高欢想了想说道:“姊夫若无把握,等下我陪姊夫一同去就是了。若是贼偷奸猾,我也可帮着姊夫随机应变!”
尉景大喜:“有大郎在,我无忧矣!”
……………………
吃过早饭,高欢跟在尉景身后前往镇将府。
镇将府位于怀朔镇子城最中心,周遭满是鳞次栉比的大宅院,那种豪奢、肃穆的气象远不是他居住的白道南所能比拟,一路上高欢满脸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模样。
尉景眼角余光扫过高欢,心中暗骂自家妇父不当人,自己软饭硬吃住在子城的大宅院,却将高欢仅有的一间破房子也要夺去!
走了一会,当周边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能看到往来不绝的铁骑巡弋之时,镇将府到了。
这是高欢第一次来这里。
毕竟怀朔镇是军镇,一切军事化管理,早些年和柔然战事频频之时,他这样登记造册的镇民甚至连离开自己居住的邬堡都不被允许!
尉景领着高欢从旁边的小门进入镇将府。
高欢收起到处打量的目光,小声问道:“等下咱们是去见镇将,还是大将?”
尉景:“???”
他站定不动,满脸懵逼的扭头看向高欢:“大郎莫非是在搞笑?”
高欢皱眉。
尉景叹了口气解释道:“无论是镇将还是大将,哪个不是日理万机,怎么会亲自处理这种小事?”
嗯,六镇分为西三镇、东三镇,其中西三镇的沃野镇、怀朔镇、武川镇由怀朔镇大将统领,如今的怀朔镇大将是杨钧,据传此人是汉太尉杨震十二世孙,而怀朔镇镇将为段长。
听到尉景的话,高欢沉默了一下,问道:“那去找谁为可朱浑元洗刷冤屈?”
“省事司马子如……”
尉景边想边说:“若司马子如不在,功曹史侯景也可断此案!”
高欢嘴角情不自禁扬了一下。
嗯,主要是侯景。
毕竟那可是鼎鼎大名宇宙大将军来着……
尉景并不知道高欢心中所想,只是领着他先是前往司马子如公舍,见对方不在,于是又去往寻找侯景。
一间不算宽敞的公舍中,高欢见到了只在传闻中听说过的‘宇宙大将军’。
那是个盘膝而坐的青年,个子不高,但肩宽臂长,看起来很健壮,浓眉阔口,高鼻深目,看起来略微有几分胡人长相。
因怀朔镇是军镇,故此侯景这样在别处应是文官的功曹史,此刻穿的也是一身裲裆铠,头上带着武弁,手边就是环首刀,看起来杀气腾腾。
尉景上前行礼。
高欢也是如此。
侯景抬起头,视线不由自主被高欢吸引,心中不由感叹世间竟有此等俊美男子,旋即有些自惭形秽的挪开视线,接着,他望向尉景问道:
“狱橼来此何事?”
尉景将可朱浑元蒙冤入狱的事情说了一遍。
侯景不由得皱起眉头。
这个案子他听人说起过,人赃并获,完全没有反转的可能,重要的是,这两人居然是空手而来,好不懂规矩!
尉景等了一会,不见侯景开口,再度行礼后说道:“卑职有一法,能证明可朱浑元的清白,使奸人无所遁形!”
“哦?”
侯景顿时来了兴致,探了探身子:“什么办法?”
“对啊,什么办法?”
门外响起一声很是粗豪的声音。
高欢转头望去,只见来人是个约摸四五十岁的男子,颔有短须,浓眉大眼,身穿皮制半臂铠甲,脚踏长靿靴,走路带风。
侯景赶忙站起,躬身行礼:“拜见将军!”
尉景也是如此。
只是他不忘拉了高欢一把,低声说道:“还不拜见段将军!”
段将军?这应该就是镇将段长……高欢心如电转,躬身行礼。
段长目不斜视,一阵风般从高欢身边走过,径直坐在侯景的位置上,然后看向尉景再度问道:“何种方法能洗刷可朱浑元的冤枉?”
尉景脸上泛起几分喜色,沉声道:“可朱浑元杀猪宰羊,贩肉为生,手掌必沾染血污油脂……那么他经手过的钱币,其上定然也沾染油脂,若是将之投入水中,油脂上浮,肉眼可见!而污指可朱浑元抢钱之人并非屠户,若钱是他的,投入水中必然不会浮现油花!孰是孰非,立时可见!”
“妙哇!”
侯景抚掌而笑:“汝有如此智谋,当个狱橼真是太屈才了!”
尉景露出几分受到夸奖的腼腆,心中对侯景的夸赞完全不当一回事。
毕竟怀朔镇是被洛阳的权贵遗弃之地,这里的官吏任职只在军镇内部轮转,官吏任免并非因为才干,而是论资排辈,若非他老爹将空缺位置传给了他,否则他就是四五十岁也不能出仕为官!
听到侯景的称赞,段长顿时对尉景所说来了兴致,不由深深看了尉景一眼,旋即轻轻颔首:“带人犯!”
少顷。
灰头土脸,满眼悲愤的可朱浑元被甲士带了过来,和他一同来的还有七个披发左衽,做牧民装束的男子。
尉景以目示意高欢:“那就是窃贼,敕勒人,仆骨叱奴。”
高欢望了过去,只见那人身量不高,很是干瘦,长相颇有些獐头鼠目之感,他作为一个长得帅的颜控,顿时对那个名叫仆骨叱奴的人满是厌恶。
他旋即问道:“那几个人呢?”
尉景摇头:“那是证人。”
高欢顿时瞪大了眼睛:“怎么把证人也抓起来了?”
尉景满脸习以为常的样子:“他们既然与人作证,若是事后查出做了伪证,当即反坐!故此干脆先抓起来,省的问罪之时找不到人……”
高欢无话可说。
段长扫视一周轻轻点头,尉景立刻上前,将一串铜钱丢入水桶之中。
如今是冬季,故此用的是热水,水桶之中白汽飘荡,完全看不清水面,于是段长站了起来,在可朱浑元等人满脸疑惑之际凑到水桶边,仔细观察。
“奇怪。”
“没有油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