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苏定方率领精骑一万,弥射带着自家部队两千跟随,交河的守城将领火寻慈带路,为免行动声张,惊扰了百姓,夜一黑即出城奔赴交河,大家都盘算着一场恶仗在所难免。
可总领苏定方这一路上行军不紧不慢,一会儿把火寻慈叫到跟前问话,一会儿下马站在高处远眺,似乎并不急于要到达交河。整只骑兵队伍一个时辰才走了不到三十公里。
弥射急性子,但作为副手也只能干着急了,视命令为生命,每次苏定方又是停止前进下马远眺,就赶紧凑过来,心里想催促但又不好直说,只能生闷气。
苏定方站在崖上,在漆黑的夜里向远处眺去,除了黑,就是星星和月亮。
弥射凑过去,向着苏定方看去的方向看去,问道:“苏将军,什么都没有,你看出什么来了?”
苏定方默不作声,表情严肃。
苏定方越是不作声,弥射越是着急,看着远方的星空,问道:“难道苏将军还会夜观天象,能分析给我听吗?”
苏定方呵呵一笑,没理会弥射,就又转身上马,继续溜达着前进。
才行了没多远,苏定方又选了一高处远眺。
弥射气了,强压着满心的怒火跑过去,问道:“苏将军,黑茫茫一片,你到底要看出什么来,这不是延误战机吗,虽说程将军是要我来给你打副手,可也由不得我容忍你这样啊,全军将士都等着直奔交河与敌人大干一场,又不是出来散步。虽说我俩关系不错,但在大是大非面前我可不包庇你,我会告到程将军那里的。”弥射一口气喷了好久。
火寻慈见他俩似乎要吵起来了,赶紧近前打圆场,笑着说:“弥射将军别急,苏将军东征西讨那么多年,什么敌人没见过,要如何做肯定苏将军自有道理,我们只需听命从事罢了。”
“这么说,你也知道苏将军的计划咯,就我蒙在鼓里。”弥射说道。
火寻慈本想给弥射浇浇火,结果反被说得哑口无言,只好闪一边去。
苏定方站了片刻,又下坡正要上马,弥射走过去一把牵住苏定方的马,“还走不走了,若是你不愿去,我去好了。”
苏定方一手把弥射邀了过来,“弥射,我们认识多久了?”
“有五六年了吧。”
“是啊,我们联手了那么多年,在西域披荆斩棘,所向披靡。”
“那是。我们可都是效忠于大唐皇帝,同为大唐的子民,心是齐的,你若看得起我,等我们夺了交河,再热热闹闹地搞个结义仪式,拜把子如何?”
“拜把子什么的只是个形式,我不看重这个。有多少亲兄弟最终也会手足相残。”苏定方看着弥射。
弥射觉得苏定方话中有话,不知道该如何接。一听手足相残就首先想到了自己,与步真、贺鲁同为室点密可汗五世孙,最终却因权力斗争而分崩离析。
苏定方却镇定自若,没有因为说到弥射家族史的痛处而脸色突变,佯装不知道,继续说:“你觉得贺鲁这个人怎么样?”
“大唐皇帝给他好日子过,他却恩将仇报造起反来,当然该诛杀。”
“有的人认为他自私,但他族人却认为他是在为部落的独立而战斗,所以才会唯他是从。他说顺唐就顺唐,他说反唐就反唐,反正他是部落首领,怎么说都对。”
“任何一个族群想要生存,都不会是松散的,必会有个英雄领导着他们,无论他们的英雄带着他们走着怎样的路,至少团结可以战胜分裂。”
“贺鲁带着他的族人所选择的路,是否正确呢?在我看来,想要判断是否正确,一朝一夕难有定论,也许有朝一日,大唐覆灭,而他的族人最终独霸一方也有可能。”
弥射听到苏定方说到“大唐覆灭”,赶紧话题急踩刹车,“苏将军这样假设,不怕割舌头吗?至少现在看来,他是错误的,如果按你如此推论下去,即使他的族人独霸一方了,又如何断定能恒泰久安呢,就没有什么是一定的了,如果为了将来的不一定,而牺牲了族人如今的安宁,失比得多。”
“究竟是失多还是得多,盖棺都未必能定论啊。”
弥射发觉苏定方聊的话题越跑越偏,赶紧止住话题,“苏将军,这时候和我谈这个,莫非有难言之隐。大战在即,可不是谈天说地的好时候啊。”
“你觉得顺从大唐,真能够为你和你的族人带来安宁幸福的生活啊。”
“当然,有了大唐这么一个强有力的靠山,我可以在西域驰骋,事实上已经达到了独霸一方的目的,干嘛非得强大的大唐拼的你死我活,只为唯我独尊的一个名号,却牺牲了族人的生存利益。我们族人用牛羊交换你们的武器以及生活物品,各取所需,相安无事,何乐而不为呢。”
“如果贺鲁能像你和步真这样,大家也都安稳了,何必非得杀来杀去,结果自己成了阶下囚。”苏定方面色凝重。
“交河被血洗,八成是贺鲁的余孽干的,如此下去,冤冤相报何时了。”
“你这么肯定?莫非你有线索?”苏定方问。
“纵观整个西域,还有实力负隅顽抗大唐的,非贺鲁余部莫属。”
“那如何才能彻底除掉他的余孽,剿灭他们的部落吗?”
“斩首即可,不一定非得剿灭他们部落吧!”这话题越聊越心惊肉跳,弥射连忙笑笑缓解紧张气氛,“苏将军有副好心肠,这种事可干不出来啊。”
“我是不想,但若是有其他人想呢?贺鲁都被抓了,但他的余部居然还不死心。给他们一点点星火,他们真的就敢燎原。”
弥射转身走,“走吧苏将军,关心得太远了,该关心眼前的事了。”
弥射刚一转身,苏将军却拔出剑抵着弥射的脖子。
弥射倒没有惊吓住,外面打杀惯了,但却被苏定方如此对待,油然升起一股怒气,“原来苏将军今晚远眺风景,不是看星光而是想看血光,苏将军的此番动作,有什么新解?”
“弥射将军,你觉得自己与贺鲁有什么不同呢?”
“认识那么多年,你应该很了解我,问我这种问题,你替我回答好了。”
“世事难料啊,我也曾与贺鲁一起共事那么多年,在战场上同仇敌忾,可终究没看穿他啊。”
“按你的理解,我和他是同一类人了。”
“你们流着一样的血。”
“我和贺鲁同根同祖,你若认为我和他没区别,我岂不是有口难辩。”
“我们得到的情报证实是如此。”
“你们还有情报?这么说是有很多人要我死了。谁得到的消息,说出来也让我听听,究竟何人想要置我于死地?”
“这不重要了,都已是事实。”
“你说事实就事实,万一杀错了呢?不可能的事,我为什么要承认,我和你回去见程将军,相信程将军能秉公处理。”
“谁也帮不了你,更别说程将军了。”
“你什么意思,程将军也不相信我?”说到此处,弥射越发愤怒,唾沫子乱喷。
苏定方仰头望天,颇有一番无奈,声音低沉地回道:“杀你正是程将军的意思。”原来程知节早就安排好苏定方在去交河的路上除掉弥射,苏定方似乎并不情愿这样做,怪不得在行军路上一直走走停停,只因军令难违,才犹豫不决。
弥射吃了一惊,心里即使想个千百遍,也绝不相信程知节会要杀自己,“为什么这样,程将军不相信我?他肯定是听信了谗言。”
“我是不想杀你,可这是命令。”不论程知节是不是听信谗言,还是掌握了弥射想要谋反的确凿证据,反正这次是铁了心要除掉弥射。
“不会是程将军的,到底是谁要害我?”弥射心里已是狂风暴雨,但仍不相信杀他是程知节的本意,坚信背后一定有阴谋。
“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是否能带走你的人头?”苏定方不愿弥射继续问下去。
弥射指着山坡下的胡人骑兵,“我若是死了,他们,以及我的族人怎么办?”
“至少现在除掉你,好过放了你。回去后我们会好好宣传你的事迹,就说你英勇就义,战死沙场。”
“我的族人可不会信这套,我们将世世代代与你们为敌,谁也别想有快活的日子了。”
“也许你死了,我们会在你的部落里立个新可汗,做我们的代言人。”
“所以我对于你们来说,只是块牌子,用旧了就换新的咯。毫无用处之后可以随意想杀就杀!”
苏定方与弥射一起征战西域的光辉岁月,还是值得回忆的,共同在这片大漠书写着英雄传记,但是作为军人,岂能违抗军令,举棋不定。苏定方沉思良久,狠将抵在弥射脖子上的剑远远抛去,直直插进地里,“你走吧,带上你的族人走得越远越好,程将军那里我自有交代。”
弥射黑着脸,转身走下山坡。虽然此次算是苏定方放过了他,但有太多疑问困扰着弥射,迟早会有拨云见日的那天,不然弥射是永不甘心的。
火寻慈在山坡下见弥射走来,正想迎上去与弥射交流一番,谁知弥射一路黑脸,连个交汇的眼神都没给他。火寻慈只好干巴巴看着弥射离去,一阵纳闷。
弥射上马,一声令下,带着自己的人向西奔去。
一路烟尘滚滚,火寻慈见弥射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跑远去,感觉事有蹊跷,赶紧上坡报告苏定方,“将军,弥射跑啦。”
“天再黑,我也看得清楚,大惊小怪干嘛。”苏定方下坡去,“记着,弥射临阵脱逃。”
“那我们还去不去交河了?”
“还去干嘛,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现在打道回府。”
“完成什么任务了啊,交河没夺回来就回西州,这可怎么向程将军交代啊?”
“你真以为我们要去西州啊,这只是骗人的,交河的敌人早转移攻打西州来了,现在速回西州,还能和敌人干上。”苏定方上了马,率着众人飞奔回西州。
“这是早就计划好了的?连我也没告诉啊!害我一路上白着急了。”火寻慈低声抱怨。
一万人马一扫之前的缓慢,不耽搁片刻,急行军至西州西城门。
西州城里敌我两方已经开打许久,城中心地带吵闹非常,全城大部分兵力已经赶去城中心投入战斗去了,而只留下少许兵力守城。
把守着西城门的唐军,站在城楼高处即能看到城中心火光冲天。忽然见着城外最远处来了零星火光,逐渐由远至近,火光越来越明朗,依稀可见来者人马众多。
“什么情况?赶紧去报告!”守城将领丝毫不敢松懈,神经紧绷,传达信息很关键,一有情况立即上报,“等等,待他们走近再看看。”
信吏正起步要走,又停了下来。
城外那队人马还未到,一来使先到一步,冲着城楼上喊道,“是苏将军回来了,速快开门!”喊罢,来使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金牌,手臂一挥,往城楼上扔去。
守城将领顺手接住抛来的金牌,上面清晰一个“苏”字,这是部队为保证来往信息真实性所用的验证身份的工具,此苏字金牌唯有苏将军部队独有。守城将领片刻不耽搁,赶紧命人将城门打开。
城外人马一路奔腾,苏定方跑在最前方,进了城也没停留半步,仍保持全速奔向城中心。
守城将领本想开了城门在一旁迎接或打个招呼,谁知吃了满身的灰,苏将军人都没见着。
火寻慈本也跑在前头,苏定方跟他吩咐了几句,又折返到城门来,“谁负责守城?”
“我,愿听大人吩咐。”
火寻慈下马,顺带看了一眼守城的将领,直接往城楼上走去,“可汗堡正在一番苦战,苏将军命我与你一同守城。此次敌人拥有神兵利器,我们切忌自满,命弓箭手全部出动备战,无论是来的或是走的,一定要死守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