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头丐继续往下说故事。
白头丐,因为真名姓于,所以外号叫白芋头,带着两朋友在集市上转悠。这就是即将西行马驼山的历险三人组。另两个人,一个叫东哥,年龄在三人组中排第二,约四十出头,留着络腮胡子,贼眉鼠眼,走在集市上都极不自信地勾着脑袋东张西望,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在盯着自己,除非天生就如此秉性,要么是心里有鬼;而另一个外号叫乔半仙的人则沉稳得多,看名字就知道是干嘛的,约三十出头,削瘦的面庞,上唇上架着两撮胡子,笔挺的外套,昂着头雄视前方,若是两侧惊动,他则头不扭转,仅余光侧视,颇觉有距离感,再加上其身材本就高耸,白头丐身材中等在他面前低半个头都觉得心距十万八千里,不过也不奇怪,这家伙确实读过书,脚底下垫了书的人会不自觉地发散出高人一等的自豪感。
走到牲畜交易市场,三人驻足,目标很明确,买适合远行的坐骑,尤其要适应沙漠。即使是牲畜市场,人也比牲畜多,到处弥漫的牲畜无序拉撒的大小便臊味,丝毫不降低人们大声嚷嚷买卖的热情。牛一片区域,羊又是一片,骆驼一片,和着人声此起彼伏。
三人一起卖了马,问了问市场上骆驼的价钱,比了几家,才发现钱不够,一经商议,白头丐和乔半仙最先打成共识,他们两人配备骆驼,东哥骑驴。
东哥在三人中文化程度最低,大字不识一个,眼睁睁看着白头丐和乔半仙运用知识的力量压榨自己,非常不满,大声抱怨道:“欺负人啊,我又不是不知道沙漠难行,让我骑个驴,半路上若是熄火了,我也就歇菜了!”
乔半仙抠了抠鼻子,故作委屈地安慰道:“这不是非常时期嘛,钱不够,总得要牺牲一部分人的利益,从而成全大家的利益,正所谓舍小家为大家啊。”乔半仙拍着东哥的肩膀,却朝白头丐挤眉弄眼。
白头丐也开始发挥口才攻势,“这得按我们队伍加入的先后顺序来啊,你是最后一个加入的,理应最晚谈待遇。”
东哥不服气,认为他俩合伙欺负自己,气得直跺脚,络腮胡子随着一脸的横肉乱颤,“明明我是故事的主角啊,我才是第一!”
“说是为你找儿子,那是对外编的,你当真什么啊?”白头丐蒙着东哥嘴巴,贴着他耳朵细声说道。
乔半仙也不旁观,凑到东哥另一支耳朵边憋着狠劲小声说:“你这烂人唧唧歪歪个屁啊,若不是怕你说出去,带着你干嘛?”
白头丐说:“就是,你真以为我们不能少了你?随便叫个卖苦力的跟我们混也比你强。”
乔半仙说:“你骑个驴也就是在路上将就下而已,到了目的地有了什么宝贝咱们还不是三人平分,哪会少的了你那份啊。”
白头丐说:“到时候大家都发达了,也不在乎谁的钱多钱少,你若嫌自己吃亏,分宝贝时我俩多分你一点就是。”
两人在东哥左右两边轮番耳语,搅得东哥先前的恼羞成怒这才风平浪静了。
买了坐骑,三人又到附近饭馆买了够吃一个月的馕。三人里就东哥嗜酒,计算着这一路估计闷得慌,得有酒陪着才有意思,于是用尽身上的余钱买酒灌了两皮壶。白头丐和乔半仙不好这口,装好了够喝半个多月的水。
“东哥,这一路若是口渴,别打我们的主意啊。”乔半仙将水壶架在骆驼上,满不在乎地跟东哥说道。
“不愁,你不是说了嘛,地图上标着路上会有绿洲,等酒喝完了,水自然就能装了。”东哥很自信,说出这番话倍有面,认为自己聪明。
“希望你的驴能和你一个口味,不然没准渴死在路上。”白头丐骑上骆驼,朝西州西门外去,乔半仙也并排随着。
东哥和驴对视了一眼,看着两只手上的装满酒的皮壶,实在舍不得倒了,只好眼睛一闭,狠心一咕噜将一只壶喝得干净,喝完后马上带着略发朦胧的醉意跑到井边舀了桶水乘满壶,便骑上驴跟去白头丐和乔半仙的方向,“别落下我,别落下我。”
从西边出了西州城,是整片西域最人稀的广袤区域,三人一路向西,避开通往其他村镇、城市的主路,直奔最无人烟的沙漠地带。乔半仙领着队伍,一路上拿着罗盘,沿着地图上表明的地方,仔细核对确认后再往下一地点赶。三人行进的第一天晚上就已经看不到一丁点的人间烟火,若是没有黄沙闭月,便能看见清晰的星星。三人第二天一大早就开始赶路,之后几日天天如此得无聊,东哥和乔半仙每到夜幕降临便轻松地闭眼睡着。东哥借着酒劲睡得香,但他酒瘾大,第四天便喝了一半。
三人行进到第五天,别说是人烟了,满野的黄沙。天气更不用说,沙尘暴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多。东哥的驴总算是竭忠尽力了,拼不过沙漠恶劣的天气,疲劳过度而死,累死后继续发挥余热,成了三人这些日子以来最好的一顿饭。
刚好前面不远有片不大的枯木林,估计曾经是片郁郁葱葱的小树林,终因气候恶化消亡了。
乔半仙拿出《行路指南》翻了翻,若有所思地将食指在页面上划动,再皱眉审慎地望着枯木林,“没错,地图上有这片枯木林。”说罢,从骆驼上下来,走进枯木林。
三人拿着刀砍了些柴火烧,将已死了拖来的驴宰成几块放火上烤。
“这是我买的驴,我得多吃点。”东哥不留情面,宰了大块烤,哔哔啪啪地闻着就香,再就着酒喝,有酒有肉逍遥快活。
乔半仙一人扳了个前腿,自顾自地啃了半天,肚子饱了,但一想到接下来的旅途中再也吃不到这顿美味就舍不得放下。
白头丐看东哥和乔半仙都跟饿了几天的豺狼似的猛啃,提醒道:“别一口吃成个胖子,留着后面几天啃。”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让我加入是干什么的!”东哥挥着个驴腿,满嘴油腻地说道,下肚的酒开始在脑子里发酵了。
白头丐和乔半仙紧张地愣住了,对视了眼,又同时看着东哥。
“你这是什么意思,吃的不开心啊。”白头丐觉得莫名其妙,睁大眼睛说道。
乔半仙一直没把东哥放眼里,狠冲地说道:“当初若不是被你偷听到了我和白芋头聊天,怕你说出去,才懒得带你出来发财呢!”乔半仙噌得一下地站起身来,虚张声势地将握在手中的驴前肢摔在地上。
白头丐眼见情形要变,赶紧唱起了红脸,笑着迎上东哥,拍了拍他的肩膀,“东哥,你真想多了。”
大半夜的只能借些星光,东哥看着面前眼睛闪着狼一般眼神的白头丐,连忙推开,“其实我早知道,只是我不说。”
乔半仙说:“既然不相信我们,何必一起来发财。”
东哥眼快睁不开了,整张脸泛着酒色的红光,糊里糊涂地吼道:“骗呆子啊!”
东哥话说到这份上,越来越让白头丐和乔半仙紧张难堪了。
“我承认自己不聪明,可生存的道理傻子都明白。”东哥说道。
“是啊,你是会明白。”乔半仙说道。
“你们压根就是把我当下人看,是不是?”东哥先前喝的两口酒的劲儿不停发作,眼睛一闪一闪快流泪了,嘴巴止不住地流口水,说完又举起皮壶往嘴里倒,直到最后一滴湿润了下嘴唇,再把皮壶扔一边,“说好了到时候我要三份中最多的那份,别想贪走我的。”
白头丐长舒一口气,笑道:“肯定啊,我和乔半仙都可以作证,没人会多拿你一点。”
东哥笑了笑,眼珠子毫无方向感地乱转,最后一闭眼倒地上睡着了。
乔半仙笑了笑,伸脚在东哥腿上踩了两脚,嘀咕道:“喝死你得了,没出息的家伙!”
夜幕降临,西边吹来的风沙越来越大,月亮逐渐不见了踪影。
白头丐和乔半仙用外衣将东哥脸盖好,以免被沙尘埋了脑袋。之后两人躺骆驼身边,躲毯子底下闭着眼聊起天来。
白头丐说道:“地图上怎么说的,明天如何走啊?”
乔半仙说:“明早天一亮就动身,跟我走就是。”
白头丐说:“乔半仙,跟我说心里话。”
乔半仙问:“什么心里话?”
“害怕吗,或是曾经害怕吗?”白头丐越近无力地说道。
乔半仙半刻不做声,睡着打起了呼噜。
白头丐用胳膊顶了下乔半仙,将他弄醒。
乔半仙抿着嘴,脑袋浑沌晕沉地答道:“想着腰缠万贯就不怕了。”
此时外面夜无比得黑,风吹着枯木像是干炒栗子般发出沙沙声响,听起来如同千军万马喊着杀声。
风势太大,吹着一根树枝滚着一路砸到白头丐头上。
“你娘的!”毕竟茫茫大漠此时除了他们三人,就没别的活物了,在如此异常的环境下突然被闷了一棍,再勇猛的人也得吓破三分胆。白头丐隔着毯子,伸手往外捞打在头上的树枝,再一看,分明是个干枯的骷髅手臂。“你家娘娘哦!”白头丐吓得语音乱颤,嗖地一下将骷髅手臂扔开老远。
“别乱动!”乔半仙敏感地低沉着声音说,“听过草木皆兵没,小心被他们收走你的命。”
“什么意思?”
“这里是古战场,地下埋了几万人的尸骨,平日里埋在沙底下,风大时才被吹刮出来。你不惊动他们,他们是不会找你麻烦的。”
白头丐一脸惊恐,浑身颤抖地说道:“你怎么早不说啊?”
“这里是必经之路,若是连这里都怕了,那后面的困难就别想趟过去了。”
白头丐紧张过头,怨乔半仙先前没提醒他,气得掐乔半仙脖子,“你若早说了至少能给我个心理准备啊!”
乔半仙不敢出大声,被白头丐掐的满脸通红,掰不开白头丐的手,只得以毒攻毒,也掐白头丐的脖子,两人互掐僵持了一阵,累了才罢休。
过了一夜,也就是从西州出发后的第六天,吹了整夜的风沙总算在太阳初升时停下了。
白头丐将蒙在身上的毯子掀开,沙子快没了半个身子,费劲地从沙堆里起身,“乖乖啊,这沙都厚的。”
乔半仙见天有了起色,撑个懒腰起了身,走到快被沙子埋了的东哥身边,朝东哥踹一脚,“起来,别睡了,过了今天让你睡个够。”
东哥缓慢着起身,朝乔半仙狠狠瞪一眼,心里一顿火。
三人收拾下,带着还没吃完的驴肉。东哥没了坐骑,却又矫情,比谁都难伺候,刚开始才一点路跟在白头丐和乔半仙骑的骆驼后面走,就越骂越难听了,抱怨不公的非人待遇。乔半仙装作没事,端着《行路指南》左翻翻右翻翻,一下掏出罗盘看看,一下凝视远方。白头丐还算有点人情味,听东哥骂得难受,对自己心一横,假惺惺地让骆驼给东哥坐。东哥毫不客气,眼看快骂疲倦了,突然又精神抖擞地骑上骆驼。
白头丐跟在后面走着,乔半仙回头说道:“若快的话,下午临近傍晚时就能到下一站了。”
东哥来劲了,向乔半仙问道:“下一站哪里啊?”
“四眼井绿洲。”乔半仙沉思片刻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