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慎行走在繁华的街道上,当行至风月之地时,他为之驻足。
谁家少年不思春?
望着不断进出的富家公子们,蓝慎行有些羡慕,但更多的还是释然。
这可是个好地方啊。
在享受的同时,还可以自污。
就在他遥想自己在其中大杀四方时,一道声音自身后传来。
“大哥?”
徐允恭走了过来。
“这么巧。”
这五年中,蓝慎行跟徐允恭也经常见面。
“衣服不错。”
徐允恭走到蓝慎行身前,压低了声音,“听我爹说,大哥为了这身衣服,几乎把所有人都给得罪了?”
蓝慎行笑着回应,“没办法,有得必有失。”
“不过大哥,你能靠谱点儿吗?我是真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碰到你。”
徐允恭在说‘这种地方’的时候,特意看了一眼周围。
蓝慎行翻了翻白眼,“你还好意思说我?你这未行冠礼的小屁孩来这儿干嘛?
你已经跟朱英姝有婚约了,是未来的驸马!未来的驸马来这种地方,知道传出去会造成多大影响吗?”
徐允恭举起手中的烧鹅,“我来这儿是为了买烧鹅。”
“来这条街道买烧鹅?”
蓝慎行一怔。
徐允恭道:“没办法,我爹就喜欢吃这家。”
“那你爹也是个人才。”
蓝慎行笑了笑,手搭在徐允恭肩上,“不行再让你爹再纳个妾吧,我看魏国公这年纪,依旧是龙精虎猛啊。”
“我没跟你开玩笑,你能不能严肃点儿?”
徐允恭很是无语。
“我啥时候不严肃了?”
蓝慎行和徐允恭搭肩前行。
“大哥,我是真不爱说你,你啥时候严肃了?
打小就骗我们,以前我小,还以为你讲的故事是真的,现在看来,我那时候就是个傻子。”
徐允恭很无奈。
“我没骗你。”
蓝慎行说到这里,皱了皱眉,改口道:“不,准确的来说是我并没有全骗你。从小到大我跟你们讲的故事里,除了葫芦娃是假的,其余的都是真的。”
徐允恭无语了片刻,轻声道:“大哥,比起你讲的其他故事,我倒是觉得葫芦娃更像是真的。”
“……”
蓝慎行很无奈。
为啥当他说真话的时候,反而还没人信呢?
徐允恭把蓝慎行拉到了一处偏僻地带。
蓝慎行问:“你鬼鬼祟祟的干嘛呢?”
徐允恭面色严肃,“有两件事情我要问清楚,还望大哥如实作答。”
蓝慎行点头,“问吧。”
徐允恭:“我大姐那边你到底怎么想的?虽说事情已经过去五年了,但直到现在,依旧有人提起当日之事。我知道大哥你不要脸,但你能不能为我大姐想想?”
“???”
蓝慎行有点儿懵,“什么叫我不要脸?”
徐允恭:“大哥,现在是纠结你要不要脸的时候吗?你就直接跟我说,到底怎么想的?还有,如果今天我没碰到你的话,你是不是就进那地方了?”
“我只是路过啊!”
蓝慎行有种跳进黄河都洗不清的感觉,“还有,你大姐的事不是我想怎样,就能怎样!自发生那事后,我爹也不止一次去魏国公府提亲吧?哪次不是被你爹给赶出来?”
徐允恭道:“那为啥我爹还让我大姐去东宫?”
“废话,我表姐让她去陪着唠唠嗑,说说话,你爹能不让吗?”
蓝慎行靠在墙壁上,继续说道:“但婚事的话,你爹说了不算,甚至太子和我表姐说了也不算!”
说到这里,蓝慎行指了指天空,压低声音,“得那位点头才行!”
“哦,这些我都知道。”
徐允恭点头,“我之所以故意这么问,只是探一下你的态度而已。”
蓝慎行催促道:“赶紧说第二件事。”
徐允恭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轻声道:“那个大哥,你知道朱英姝长什么样吗?”
“???”
蓝慎行被气笑了,“你前面铺垫那么多,这才是你最想问的吧?”
“我总得有个心理准备不是?”
徐允恭尴尬的笑着。
“立婚约那会,你们不是见过吗?”
“都五年了啊。”
“你都见不到,我从哪见啊?她又不去东宫!”
“那大哥你想办法帮我探一下呗?我听我爹说,她今晚会跟皇后一同用餐。”
“我有病啊?去给你探这个?”
“感情我给你喊了五年大哥,作为大哥的你,大事办不了,小事还不给办呗?”
“……”
这句话,让蓝慎行沉默了好一会儿。
沉默过后,他拍了拍徐允恭的肩膀,“行,我给你办。”
……
东宫。
蓝慎行回来后,不知该怎么跟朱标开这个口。
毕竟马皇后跟朱英姝用餐,那是家宴。
人家又没邀请他,他总不能不请自到吧?
“你站那发什么呆呢?”
朱标从屋中走出,刚好看到蓝慎行。
“姐夫这是要出去?”
蓝慎行看朱标穿的挺正式的。
“父皇让去母后那边,顺便聊一下即将到来的婚事。”
婚事,自然是迎娶吕氏。
马皇后并没有让常氏一同前往,毕竟守着常氏谈这种事情,还让常氏参与进去,确实有点儿杀人诛心。
“哦,这样啊……”
蓝慎行点了点头。
朱标随口客套了一句:“你吃饭没有?要不跟本宫一块过去吃点儿?”
“好啊。”
蓝慎行没有丝毫的犹豫。
“……”
朱标都楞住了。
不是。
你可是刘伯温教出来的啊,情商不会这么低吧?
客套话都听不出来吗?
“赶紧走吧姐夫,我都快饿死了。”
蓝慎行拉着朱标就往外走。
原本,他都想好不去了。
至于朱英姝的模样?随便编个谎话敷衍一下徐允恭就行。
就算以后徐允恭来找他算账,他也完全可以用‘每个人的审美不同’来应付。
不过。
当他听到这里面有吕氏的事后,便改变了想法。
这顿饭,他必须得吃。
“那个慎行啊,妙云在陪你姐唠嗑呢,要不……”
“她们唠她们的,咱们吃咱们的。”
“……”
朱标摇头一笑。
想了想也无所谓了,多个人不就多双筷子吗?而且蓝慎行也不是外人。
两人来到马皇后这里。
当朱元璋、马皇后以及吕本看到蓝慎行时,明显有些意外。
朱标轻声道:“在路上碰到了,慎行也没吃,儿臣便将其一同带来了。”
“坐吧。”
朱元璋并没有多说什么,他以为是朱标特意把蓝慎行带来的。
“谢陛下赐座。”
蓝慎行行礼。
朱元璋道:“此为家宴,无需行礼。”
“是。”
蓝慎行点头,入座。
朱英娆和朱英姝坐在马皇后身旁,正好奇的打量着蓝慎行。
蓝慎行看了她们一眼,点头微笑示意。
年纪小一些的是朱英姝,才十多岁,虽还未长开,但从轮廓上也看得出不丑。
“蓝总旗年纪轻轻,便可为陛下出谋划策,不失为少年楷模。”
吕本笑着跟蓝慎行打招呼。
“您过誉了。”
蓝慎行微笑着回应。
吕本这家伙在明初属于比较特殊的存在。
没有实权不说,也不属于浙东集团和淮西勋贵。
朱元璋与其联姻,只是因为吕家乃当代旺族,世代读书,底蕴丰厚。
说白了就是,吕家是跟儒家挂钩的。
这点儿从朱允炆登基前后,身边有那么多的腐儒,便足以看出。
“你的老师青田先生,是老夫为数不多敬佩之人,他教出来的学生,差不了的。”
吕本说话处事都不得罪人。
而且很稳重,看上去也是一副与世无争的高人模样。
但蓝慎行却感觉,很违和。
“敬佩家师的人很多,但家师一生却只敬佩一人。”
蓝慎行面带微笑,看向朱元璋,“那人,便是陛下。”
此话一落。
朱英娆和朱英姝并没察觉到异常。
但朱元璋、马皇后以及朱标,却都嗅到了一股火药味。
吕本,自然也嗅到了。
“如果是伯温亲自跟咱说这句话,咱会很高兴。”
朱元璋笑了笑,“不过借你小子的口说出来嘛,味道就变了。”
“陛下说的是。”
蓝慎行应道。
朱元璋突然加入话局,是对蓝慎行明显的警告:今日是家宴,你就算再不满,也别表现在明处。
在朱元璋看来,蓝慎行是为了常氏,而对吕本实施下马威。
但他不知道的是,蓝慎行的不满是故意装出来的。
为的就是探一下吕本的底。
奈何,被朱元璋给打断了。
朱元璋笑着看了一眼蓝慎行和吕本,“你二人都是咱大明的栋梁,以后可要多加走动。”
“是。”
蓝慎行和吕本先后应声。
接下来的家宴中,朱元璋跟吕本商量了一下婚事需要注意的事情。
在此事上,两人谈的很愉快。
蓝慎行全程没有说话,因为他明白,就算他说话,也改变不了什么。
他一直在观察着吕本的言行举止。
不得不说,吕本此人行事可谓是滴水不漏。
但刘伯温说过,这样的人一直沉寂下去还好,一旦让他爆发,那将再无反转的余地。
婚事谈妥后。
朱元璋可能是因为喝了几杯酒的缘故,他长叹一声,面布愁云。
“陛下为何叹息?”
吕本询问。
“北元余孽尚存,各地也还有蛮夷未驯化,咱心急的很啊。
但咱也知道,打仗需要粮草,粮草就是钱,这些年打来打去,国库已所剩无几,咱感到心累啊。”
朱元璋做梦都想在自己退位,朱标登基之前,把北元彻底消灭。
只有这样,他才安心。
但打仗是真的费钱,否则洪武年间的大型战役也不会断断续续。
如果钱粮充足的话,他早就一鼓作气将北元彻底灭干净了。
朱元璋问道:“你们可有解决之策?今日不是朝堂,而是家议,可随意发言。”
吕本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国库一事,还需日积月累。”
朱元璋摇头。
显然,对于这个答复,他并不满意。
朱元璋道:“咱想的是以最快的速度,令国库充盈!”
吕本面色严肃:“陛下,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此事急不得的。”
朱元璋沉默。
“陛下,臣有一策。”
蓝慎行开口。
“说。”
朱元璋看了蓝慎行一眼。
蓝慎行轻声道:“一个字,抢!”
语落。
朱标脸色一变。
就连吕本,都眉头微皱。
朱英娆更是瞪大了双眼,好奇的盯着蓝慎行。
抢?
这么直接粗暴的吗?
朱元璋道:“详细说说。”
蓝慎行大声道:“选一大商,安以罪名,抄家论处!”
“胡闹!”
朱元璋皱眉道:“若咱强行为其落罪,岂能服众于天下?”
蓝慎行轻声道:“陛下此言差矣。惩商,才是救民之路。”
“惩商才是救民之路?”
朱元璋一怔。
马皇后饶有兴趣的看着蓝慎行。
不过由于吕本在这里,她并没有破坏朱元璋‘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
朱英娆看向蓝慎行的眼神中泛起异彩,仔细聆听着后者的每一句话。
吕本表态道:“商贾于国于民,还是有利的。”
“吕大人所言极是。”
蓝慎行点头,道:“但万事有利必有弊,商贾之害,弊大于利!
比如利的一方面,某地闹了饥荒,商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定会投机倒把,倒卖粮食,他们会比朝廷更加积极的去救济灾区的难民。
不过,难民们连饭都吃不起了,哪还有更多的钱去买粮?
接下来,便是弊了。
难民手中没钱怎么办?
很简单,商人便会盯上他们手里的土地,而难民为了活下去,只能妥协。
于是,商人们一手地契,一手放粮。
而这一系列的操作,便使得灾区大半土地皆归商贾所有。
同时,也是最严重的,他们还给朝廷制造了一大群,没有土地的流民!
至于这群流民会造成什么后果,就不必多言了吧?
然后,咱们再拿这些后果去比较商贾为国、为民带来的那些利处……
吕大人觉得,这些蝇头小利,还能算是利吗?”
语落。
吕本眉头紧皱。
蓝慎行举的这个例子,让他无法反驳。
而朱元璋和朱标,也听出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但商贾,能够让一个国家的生产力最大化,这是毋庸置疑的。”
说到这里,吕本起身,面向朱元璋,道:“故此,臣觉得,蓝总旗所言,不可行。”
朱元璋保持沉默。
蓝慎行哼笑,“吕大人这话,简直是荒天下之大谬!”
“愿闻高见。”
吕本望向蓝慎行。
“假设,一个村庄种植小麦和药材,可以自给自足。
突然有一天,商人来到了这里。
他发现村庄的地理位置优越,此地的药材卖到其他地方,可以赚取更多的差价。
于是,在商人的价格影响下。
村民为了赚取更多的钱,开始种植药材,不再种植小麦。
这种情况若是一直维持下去的话,的确是好事。
但天灾人祸,谁又能保证不会碰到灾祸?
突然,某一年,村庄遭遇蝗灾,他们种植的药材全被蝗虫吃光,他们未能产出药材,所以没有收入。
但他们却因不再种植小麦,也没了粮食。
为了活下去,他们只能想办法去买粮食。
而商人,便会在这时候出现。
以放贷的方式帮助村民,但自此,村民便会被商人套牢,失地失人,永远成为他们的赚钱机器。”
说到这里,蓝慎行笑着问道:“难道这就是吕大人口中说的,让生产力最大化?”
朱元璋听到这里,面色阴沉。
这的确是有生产力了,但这生产力可到不了国家手里,都被商贾给截胡了。
如此行为,在朱元璋看来,就是蛀虫、吸血虫!
而且,吸的还是他朱元璋的血!
当然,这种情况也是有解决之策的,那就是官府开仓放粮。
这样是能解一时的燃眉之急,但影响到商人了么?
并没有!
商人依旧可以继续赚钱,毫无影响。
“无故抄家的话,民间流言怕是会对陛下不利。”
吕本开口,继续说道:“故此老夫觉得,倒不如让他们捐献家产,入朝为官,待时机成熟,再……”
“不。”
不等吕本说完,朱元璋怒声打断,“他们,也配当咱大明的官?”
“陛下所言极是。”
蓝慎行点头,道:“非但商人不可为官,更不能参与科举。”
说到这里,他望向朱标,道:“若可参与科举的话,假设殿下是一名富可敌国的商贾,殿下会如何做?”
朱标低头思索。
朱元璋和吕本也陷入了沉思。
这时,蓝慎行说道:“我不知殿下是商贾的话会如何,但我会这么做。
首先,我自己不会参与科举。
但却会让我的子孙,以及家族的子弟参加。
然后……
我只需建造一个书院,请最好的夫子。
而那时,我的子孙和家族子弟们,什么都不用做,他们只需不断的看书、刷题、备考。
那么。
不用十年,整个大明朝廷的官场,便都是我家族的子弟!
而这些子弟们,还可帮我获取更大的利益。
譬如减税!
再如,某一年粮食的价格极高。
我甚至可以利用家族子弟的官员们,行特权:只有我,才能做粮食生意。
利用这个特权,我会赚的盆满钵满。
而这,便是垄断!
之后,我赚的钱越来越多,我的家族越来越大!
终于有一天,我成为了世家财团!
自此,大明的兴亡对我来说已经无关紧要了。
因为我家族的财富,完全可以扶持一个新的皇帝!
当大明的皇帝不听话时,不能老老实实为我赚钱时,我就会换掉他!
王朝更迭,对于我来说,也不过是……
换个继续让我赚钱的工具罢了!
而唐时好不容易摧毁的世家氏族财团体系,将会再次复生!”
蓝慎行说完。
朱标倒吸一口凉气。
吕本面色沉重,他望向蓝慎行的眼神中多了一抹忌惮。
与蓝慎行的首次交锋,他输了。
但刘伯温行的不是王道吗?怎么这小子走的却是霸道?
马皇后笑了笑,很是满意。
朱英娆的眼神中已尽是崇拜。
朱元璋眼神中杀意流动。
蓝慎行知道。
已经没人能阻止朱元璋对商贾下手了。
他瞅准时机,行礼,大声道:“臣恳请陛下为大明计,为天下计,惩商救民于水火,防患于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