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州与云州交汇处。
池州,之所以被称作池州,是因为四面环山,被围得像个澡盆子似的。
而池州与云州交汇的地方,是高耸入云的云霄山脉。
这条云霄山脉,隔绝了从云州方向来的水汽,使得同处于一条山脉范围内,一边晴空万里,一边却常年云雾缭绕。
云州之名,便是源于此。
此刻,在云霄山脉通往云州的豁口处,一支足有数百人的黑衣劲骑,正勒马而立,遥望着远处云雾,似乎想要看清下面的景象。
为首之人,留着一脸浓密的络腮胡,眉心有道小伤口,两只耳朵一边没了耳垂,一边却吊着一只环形耳环。
在他身边,还有一位看上去很年轻的道士。
络腮胡看向道士,说:“你确定,俺们只要进入云州,就能跳出牢笼,开辟一片新天地?”
“当然!”
这道士,面相年轻,声音却十分苍老:
“所谓,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留在池州,永远只是池中之鱼,只有云州,才是真正的龙兴之地!更何况……”
他顿了顿,继续道:“将军就算不相信我,不相信池州与云州的谶命,也应该相信陈宝吧?”
络腮胡想起身后,马车里藏着那块石头野鸡,顿时志得意满地发出一声大笑:
“不错!俺乃天命之人,这云州合该成为俺龙兴之地!”
话毕,他手一挥,大喝一声开拔,便策马向云州而去。
那道士,看着他背影,不自觉地露出一抹森冷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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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一观,后院。
许晨盘坐在向日葵下,心中默念纯阳功口诀。
突然……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前面供奉神像的殿中传来:
“小道士。”
许晨走出后院,却见圆通大师,顶着个光头,正恭恭敬敬地给三清和吕祖上香。
他十分讶异:“圆通大师,你怎么来啦?”
圆通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打算在此县暂留几日,因与你甚是投缘,故来一叙。”
自己与其很投缘吗?
许晨挠挠头,第一次在道观里接待和尚,颇有些手足无措。
不过,人家一个和尚,都给道家的神上香了,他自然也不能小气,当即将对方,引至左侧一间可以用来会客的厢房。
随后,两人便坐而论道,交流起修行经验来。
说是交流,其实基本上都是他请教圆通。
圆通大师,云游四方,见多识广,对他提出的各种疑问,甚至包括一些道家的修行理念,都有非常独到的见解,一言一语,均让他受益匪浅。
许晨隐隐有种错觉,坐在自己对面的,不是一个和尚,而是一位道家高功。
如此这般,接连数日,圆通大师都会前来授课。
一时间,许晨沉迷于学习不可自拔,疯狂恶补各种原身记忆里没有的知识。
直到第六天,他正在向大师求教时,双眼通红、连脸上泪痕都没有干的王大娘走进观里。
她是来请许晨,去给孙女大丫治伤的。
道医,道医,修道之人,多多少少都会点医术,许晨虽然会的不多,但应付一些简单病症,还是没问题的。
纯一观一个小道观,之所以时不时会有善信来上香,也与这有一定关系。
听说是去给给大丫治伤,许晨还十分诧异。
因为在不久前,王大娘还十分骄傲地宣布,自己孙女被选中,去何家当丫鬟。
那何家,身为太平县第一豪强,总不可能吝啬到,连给丫鬟请大夫都舍不得吧?
然而,等他看到大丫,整个人都愣住了。
以前那个,青春活泼,说什么也不愿意喊他道长,只喜欢喊他许哥哥的小丫头,静静地躺在一张草席上,奄奄一息。
在她脸上、手上、脚上,所有裸露出来的地方,都布满了各种各样的伤痕。
有割的,有扎的,有抽的,还有烫的……
“怎么回事。”
许晨语气平淡,心中却有一股怒火,在翻腾。
他对大丫,并没有什么特殊感情,只是当作一个邻家妹妹,有些亲近,却不亲昵。
可如今,看到这个活泼可爱的邻家妹妹,竟遭受如此对待,他怎能无动于衷!
不想,大丫的父亲,也就是王大娘的儿子王大山,忽然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这都是大丫的命。”
许晨无语,也没再多言,只是将精力放在治疗上,直到处理妥当,大丫的呼吸变得平稳,他才再次问出刚才的话:
“到底怎么回事?”
然而,两人依然不愿意说,王大娘还反过来劝解:
“道长,不要再问了。大丫能活着,已经是万幸。有多少人家的孩子,连她这么大都活不到。
就说十一坊的马大宝家,他儿子才三岁,昨天失踪了,肯定找不回来。
还有七坊曾二牛家,他六岁的女儿;九坊吴三毛家,七岁的儿子,也都丢了。
包括老婆子,兄弟姐妹九个,到现在只剩俺一个,其他八个,长到成年的只有三个,这三个,还都早早地去了。”
许晨无言。
他知道古代社会的残酷,尤其是像此世这样,存在妖邪的社会,更是残酷无比。
但他还是没想到,孩童的夭折率竟然这样高。
不过,王大娘的话,并没有让他的怒气平息。
或许,孩童的夭折率是高,但其他人,或许是殁于疾病,或许是亡于妖邪,而大丫身上的伤,明显是人为的。
更重要的是……
“现在大丫是活着,但有一就有二,不将下手的人揪出来,你们觉得,她真的还能活下去吗?”
两人面面相觑,王大山眼中似有凶光闪过,但最终还是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气:
“或许,这就是命吧。俺们能怎么办,报官?
在那些当官的人眼里,俺们这些平头百姓,就像无用的杂草。
他们不嫌杂草长得太好,影响到地里的麦子,动手拔掉,俺们就谢天谢地,哪还敢想其他。”
忽然,许晨有些理解他们的无奈,他们不是愿意认命,而是现实让他们不得不认命。
在一个有妖邪,能修道的超凡世界,普通人活得,可能真的如同杂草,连大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
“或许,我们都是杂草,但这里,不应该是谁的田地!”
许晨大步流星地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