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师也很难。”
已经是深夜了，九江城外的顺军大营却是灯火通明。
一箱箱财货被搬到营中倾倒地上，由兴高采烈的顺军军士各自分配，城内的棉甲武备也一车车运出来，虽然有些破损甚至满是污痕，顺军也很兴奋地接收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体会到有后勤补给的快乐。
薛宗周亲自来到营中，除了给顺军带来辎重之外，还特别带了一套甲胄，递给刘慎并开玩笑道：
“原先去城里找你，下人说你来城外顺军营中了，便带到了这里。真不知你是我大明的游击将军，还是他大顺的武将。”
“末将奉总督大人之命了解顺军情况。”
刘慎心中一阵心虚，急忙接过：
“多谢薛先生。”
“不必谢我，这是恩师让我交给你的。穿上看看，合不合适。”
刘慎一愣，急忙解开铠甲，站在一旁始终没出声的白旺递了个眼神，立刻便有两名顺军士兵上前协助他穿甲。
这是一套对襟长身明甲，甲片都经过特殊处理，在灯火下闪耀着钢铁的冷冽光芒，内里衬的是窄袖云肩通袖膝襕袍，外用金钮扣系了，两侧及身后开裾，底边饰彩色排穗，肩部缀红色肩缨，双臂戴臂缚，也就是所谓的“龙虾臂”，腰上围着两幅战裙。
头盔是金盔凤翅，顶饰红缨，插有翎羽和盔旗，下围顿项，缀铁片。
金盔银甲，威风凛凛，竟比那日见到的总兵更像将军。
刘慎穿上之后也惊呆了，这东西明显不是他这个级别能穿的，急忙就要脱掉，却被薛宗周按住：
“昔日宁南之子被封锦衣卫千户，这套甲便是皇上赏赐他的。只是后来又升了平贼大将军，这套甲也用不着了，被军中一并缴获，恩师让我拿来送给你。”
东林党就是牛，皇帝送的东西也能随手转赠。
刘慎却是心思急转，读出了别的用意。
应天被四镇团团包围，史可法在淮扬鞭长莫及，东林党能够依仗的只有能随时顺流而下的左良玉和袁继咸。
现在袁继咸干掉了左良玉，一定会跟朝中某些人起一些龌龊，这个时候送我一套甲，是打算扶持我为东林党新的助力？
大明朝的锦衣卫千户多了去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有这么一套甲的，这可是皇帝仪仗出行负责拱卫左右时才能穿的，《出警入跸图》里也有这幅甲的详细描绘，能穿它的根本不是一般人。
“这是对我给予厚望啊...”
想想也是，薛宗周作为在野的复社成员对自己颇为赏识，受东林党提携的袁继咸对自己青眼相加，自己又是军伍出身，这么多年也得不到什么升迁，所以才有了提拔自己对抗四镇之意。
刘慎心如明镜，模样却是诚惶诚恐地下拜，却被薛宗周再次扶住：
“大敌当前，就不说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了。等击退建奴，恩师必为将军请一个天大的功劳！”
说完，带着运送辎重的兵丁离开了顺军军营。
不管怎么样，贼就是贼，刘慎可以不在乎，但薛宗周一定得爱惜自己的身份。
等他离去后，白旺摸着自己的下巴，嘿嘿笑道：
“刘防御真是官运亨通啊。这甲我看不出来名堂，但这金头盔恐怕不是什么人都能戴的吧？什么时候升官到明国皇帝身边，我看咱们这仗就不用再打下去了。”
说完，帐中人哄笑一团，袁宗第坐在主位，也因为顺军刚刚得到粮草武备接济而心情大好，开了几句玩笑。
有那两个女人在手，他们根本不怕大明朝给刘慎升官拉拢，反而他官越高效果就越好。
那一句“刘防御”更是隐晦提醒刘慎，不要忘了自己说过的话。
刘慎叹了一口气，摇头道：“莫要取笑我了，什么升官不升官的，有命升也得有命当啊。”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我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陛下不肯往江西来。”
说起正事，白旺就变得忧心仲仲：
“自潼关兵败以来，陛下就不太能听进我等的意见。即便南下江西是个可行之策，但毕竟不是陛下自己的主意，所以能不能行还不一定。”
“陛下自己确实有从湖广南下之意，曾多次向南勘察地貌。”
袁宗第不以为意：
“现在的关键是要击败建奴，否则我们无论如何走都要被...”
话未说完，辕门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似乎有人连人带马撞入营寨，正被众人手忙脚乱地扶起。
袁宗第皱了皱眉。
现在顺军与明军为伍，正是夸耀军力的好机会，怎么能搞出混乱来。
还没等他下令，两个人便扶着一名下身已被马颠得走不了路的飞骑进入帐中，开口第一句话便令众人勃然变色：
“绵侯！皇上薨了！”
“你说什么？！”
白旺声音都变得尖锐了起来。
飞骑已经哭出了声：
“自那日一别后，陛下一边令大军转换阵型对抗建奴，一边亲自带人往南去勘察地貌，隐隐有南下湖广的心思。没想到走到通山县境内九宫山下，被当地团练袭击...”
“废物！！！”
袁宗第大骂一声：“刘汝侯是干什么吃的，连陛下安危都保护不了吗？！”
“绵侯，陛下经常只带领数十人出去勘察地貌，这次也是习以为常，只带了张义侯前往...最终，也只有张义侯和刘伴当逃回了大营...”
飞骑哭诉道。
刹那间，帐中鸦雀无声，所有人心中都一片冰凉，脑海中只浮现出一个念头：
大顺完了。
从他们重新游击作战开始，这个政权就已经摇摇欲坠，只靠李自成的个人领袖魅力强行捆绑在一块。
如今李自成已死，他们又没有一个明确的根据地，四分五裂的下场已不可避免。
“其他人呢？”
倒是刘慎突然开口，将浑浑噩噩的众人拉了回来。
“建奴袭营，汝侯亲自断后，让其他人各自拔营...”
“袁绵侯，不要犹豫，立刻率军接应，先将人在这里都安顿下来！”
刘慎猛地起身：
“我现在就回城里请总督大人调兵，亲自为你们后援！”
在原时间线，左梦庚东进之后李自成又被建奴接连击溃两次，在抵达九江城下后，才在五月初四这天因勘察地貌牺牲于九宫山下。
如今因刘慎的缘故，大顺没有前顾之忧，李自成便干脆扎住大营直接南下了。
结果在四月初四这天，重蹈历史覆辙。
当务之急，是立刻收拢大顺生力军，不能让这一支百战之师白白溃散于湖广境内！
白旺二话不说，冲出营帐就翻身上马，率领亲兵向西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