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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沉,虽说离宵禁只有一个来时辰了,可街边光景依旧热闹。

醉仙居门前在暮色中挑起一串红灯笼,跑堂端着漆木托盘在八仙桌间穿梭,食物的诱人香气混着酒糟的醇厚在空气里发酵。

几人未被先前的小插曲影响心情,张悬一脚踏上油光发亮的榆木门槛,人未至,声已到:“掌柜的,来个雅间,好酒好菜只管上!”

掌柜的捧着紫砂壶从柜台后绕出来,目光扫过几人簇新的衣袍时突然亮起,尤其当张悬示意后季安宁丢了粒碎银锭到柜台上,老掌柜脸上的褶子顿时舒展:“贵客临门!楼上‘云鹤展翅’请——”

闻着味儿,张悬早急不可耐,大步流星窜上了楼。

季安宁跟在后头,鼻尖忽然抽动。二楼回廊飘来阵阵甜香,混着热腾腾的蒸汽,竟是她从未闻过的馥郁。

“咕咚。“

吞咽声太响,惹得张悬回头望来。季安宁慌忙低头,耳尖微红,却听见头顶传来轻笑:“再加道桂花糕,不甜不给钱!”

这是当初几人离开雁荡山时,季安宁提过的食物。

楼下当即传来掌柜的热情回应:“得嘞,桂花糕一份!”

几人被小厮领进了雅间,屋内雕窗半开,正对着粼粼波光的沧澜江,夜色中,仿佛这份绝美的风景只独属于他们。

待红木圆桌摆满十八道菜碟时,季安宁依旧紧紧抱着斩妖剑靠在墙角——她双手搂着长剑,只是眼睛却时时盯着瓷碟中那一粒粒莹润的翡翠虾仁。

“发什么呆?“张悬夹起片糟鹅掌扔进她碗里,“剑放下,开吃了。”

季安宁少见的没有听张悬的话,她将长剑横搁在大腿上,然后小心翼翼咬了口鹅掌,陈年黄酒的醇厚在舌尖炸开,混着桂皮八角的香气。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去年除夕与娘亲卷缩在赵家村茅屋中的光景,就着雪水啃着冻僵的窝窝头,要是那时能认识大人...就好了。察觉眼眶有些发热,她连忙舀了勺蟹粉狮子头掩饰,滚烫的肉汁烫得舌尖发麻,却怎么也舍不得吐出来。

“慢些吃。“张悬屈指弹了下她的脑袋,转头招呼小二,“女儿红,烧刀子各来一盅。”

虽然张悬不怎么会喝酒,但此情此景,要是没酒作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窗外传来楼下大堂的戏曲声,丝竹管弦之声悠然飘入雅间。

和尚双手齐上,大口嚼着食物,神情享受。

季安宁小嘴不停,腮帮子鼓鼓,眼眶微红。

张悬呢,则是每道菜都尝了一口,这等美味要是不都尝个遍,那多可惜!

“大人...”和尚突然出声,他举起酒盅给张悬倒了一杯,随后酒盅递到季安宁杯前却顿住了,“要不,给小施主来份果酿?”

季安宁摇头,倔强的将酒杯往前推了推。

张悬笑道:“倒上些许吧,今天特例。”

和尚笑着摇了摇头,给季安宁也斟了小半杯,随后竟直接拎着酒盅朝二人举了举,“这些日子,辛苦了,来,贫僧敬你们一杯!”

张悬看着还未饮酒,脸颊已染上一层绯红的季安宁,笑着举起酒杯:“来来来,敬这狗日的世道——”

酒液在月光里晃出碎银般的光,“也敬在这狗日的世道中砥砺前行的你我!”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细雨,江面泛起千万个细小的漩涡。

微醺的季安宁捧着温热的酒盏,眼神迷离,她歪着脑袋,看张悬的侧脸映在琉璃灯罩斑驳的光影里若隐若现。

她突然希望这一夜永远不要天亮,希望大人木匣里的金锭永远花不完,希望...袖袋里藏着的那些桂花糕不会像娘亲那般,在某日突然离她而去,消失不见……

……

这顿饭吃了许久,当更夫在长街敲响宵禁前最后一轮梆子声时,张悬扶着嘴里不时嘟囔着含糊不清念叨的季安宁走出了醉仙居。

深秋夜凉,可吃完这顿饭后几人心中都有种说不出的畅快感。

不仅仅是因为享受了美食,更多的是连日来碰上的吊诡事太耗费心神,现下能稍稍放松,自然身心愉悦。

到了客栈,张悬先把季安宁送回了房间。

然后回到自己房间,见和尚已经坐在四方桌前等候,点上了白烛。

张悬掩上木门,坐在和尚对面,烛火在铜雀灯台上轻轻摇曳。

“小施主睡下了?“和尚给张悬斟了杯热气腾腾的茶水,青烟袅袅,在两人之间织成朦胧的纱帐。

张悬点头:“睡下了,这些天也就今天睡的最是安稳,你说日后要不要每天给她灌两杯黄酒,就当安眠药了。”

和尚摇头苦笑,张悬这不着调的说话风格,哪怕相处了这么久,他还是有些跟不上。

窗外雨声渐密,打在瓦当上的声响像是无数细小的脚步。

两人抿着热茶,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

良久……

“道士,你...到底师出何处?”和尚率先开口。

‘十方五雷金光护体神咒’、‘艮山镇岳’、‘乱星落’、‘先天太乙神雷’,这一件件术式,哪怕是走南闯北见闻广博的他也是闻所未闻的神仙手段。

特别是,张悬没有灵力,他甚至不是修士。

这事要是被传出去,那等待张悬的唯有永无止境的追杀!

这也是为何今夜他要漏夜前来与张悬开门见山的聊上一聊的原因。

青瓷茶盏悬在唇边,升腾的热气在张悬面前缭绕。

“和尚,你听说过“天师府”么?”张悬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窗缝漏进的夜风突然变得刺骨,烛火在铜雀灯台上剧烈晃动,将两人影子撕扯成张牙舞爪的形状。张悬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和尚,像是怕错过对方任何一个微小的表情。

“天师府?”

和尚眉头紧皱,思索良久,最终摇头,“贫僧游历太平道四国数载,从未听过。”

此话一出,张悬的手指骤然捏紧茶杯,指节泛白,脑海仿佛有一道惊雷炸响!

猜对了,他猜对了,天师府果然有古怪!

天师府落座在凤鸣山,可那凤鸣山却有着伥鬼,黑棺,尸佛,各种阴间玩意层出不穷。

记忆中,那破败不堪的道观,阴风阵阵的乱葬岗,犹在眼前!

你他娘告诉我这是四国共推的道门魁首,太平道钦点的正道脊梁?

现在和尚的回答将这一切戳破,这种认知上的参差,在张悬心底掀起滔天巨浪!

天师府的存在,究竟是真实,还是一场精心编织的谎言?若是真实,为何见多识广的和尚会一无所知?若是谎言,可老天师和师兄弟们言语中对天师府的认同感是做不了假的……

而且抛开种种不谈,《神道》、“镇嶽”这等宝物,却又实实在在的告诉张悬,‘天师府’绝非寻常势力!

一时间,张悬冷汗直流,他感觉到一阵晕眩……

——分不清了,他分不清到底哪边是虚幻,哪边是现实!

“道士,你问这做甚?”和尚察觉到张悬的异样,他从未见张悬像如今这般失魂落魄!

颤抖着将茶杯放回桌面,张悬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没什么,只是随口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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